也或许真是卡比拉在保佑,时隔数月,迦罗再度有了身孕。八??? 一?中文网w w?w.这一次面对喜讯,人们的反应变得谨慎了许多。方方面面小心维护,凯瑟王甚至将庞杂国事丢在一边,极尽所能陪着她,生怕再有任何差池引来变故。
担心并非空穴来风,随着时间,凯瑟王的忧虑已经盖过了喜悦,因为,迦罗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糕了。原本以为已经养回来的精气神,因为怀孕再次成了过去。害喜磨人,什么都吃不下,随着肚腹渐丰,到孕期五个月时,居然还没能恢复胃口,整个人苍白不见血色,冰凉的手暖进怀里,无论怎样都没法捂热。
当凯瑟王第一次有幸清晰感觉到胎动,那种为人父应有的新奇激动,都被一种深沉的恐慌所取代。孕期越长,母体越虚弱,到六个月时她甚至都没了起床的力气。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真到临产能保证平安吗?有些时候,他甚至都因此生出错觉,好像此刻孕育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正在吸光她所有精神血气的夺命幽灵。
他感到害怕了,为此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医生、产婆,一次又一次揪住帕特里奥要他给出论断。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险关,能不能平安,多少时候都要凭运气的。”
帕特里奥客观的论断,无疑是给他的恐慌再加一把火。凯瑟王接受不了,运气……看不见摸不着,全凭运气该有多凶险?若真是如此,他宁可不要孩子也不能失去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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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没有人会比迦罗自己更想知道这是怎么了。孕育第一个儿子时,是在水泉另一边为了丰厚报酬日夜赶工;孕育美莎时,更身处离乱,承载的压力足够把人压垮。可都不曾让她像现在这样虚弱疲乏。腰酸背痛,起身坐卧稍稍动作猛一点都会头晕目眩。明明已是盛夏暑热,却阵阵害冷恨不得披裹裘皮,怀孕似乎已变成一种不能承受之重,自己是怎么了?真到足月有可能平安生产吗?这无疑也是迦罗自己最害怕的事,古老世代,没有任何能指望的医疗手段作保障,她真的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顺利迎来生命中的第二个孩子。
大姐纳岚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点来到床前:“阿丽娜,起来吃一点吧。”
浓汤、海鱼,蜂蜜蛋糕,还有她最爱吃的奶酪饼,无一不是营养丰富。可是迦罗偏偏一点胃口都没有,闻到那股油腻气息就下意识的扭头躲避。
“不想吃,等会儿再说吧。”
大姐纳岚满眼担忧:“都快六个月了,营养不足怎能行呢。阿丽娜,听我的,多少吃一点,你早饭就几乎没动,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呀……”
“有果汁吗,只想喝点果汁。”
大姐纳岚暗自叹息,果汁自然是有,可也总不能整天只靠水果、果汁打。自怀孕以来,她整个人不见应有的丰盈,反而比从前更清瘦了一圈。
“阿丽娜,好歹吃些正经餐食,这样下去不行的。”
“说的就是,听话,起来吃一点,我陪你好不好?”
大姐正在床前苦劝,凯瑟王已来到身边,抱起苍白虚弱的妻,温柔笑劝:“当妈妈的总要给女儿做表率,你都这样,美莎更有理由挑嘴不好好吃饭了,是不是呀美莎?”
被阿爸带到床前的小娃娃分明成了杀手锏,聪明小丫头眨眨莹绿大眼,很配合的点头:“嗯,妈妈好好吃饭,美莎才好好吃饭。”
迦罗风凉一叹,唉,精明男人,总有办法知道该怎么让人乖乖就范。榜样当前,纵然没有胃口也只能强迫自己吃下去。
精神萎靡,体力虚弱,看着病弱的妻,凯瑟王纵然心里着急,脸上却不敢带出来。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哪怕能找到丁点是他可以做的事也好啊。
夜深了,搂着爱妻,感受那肚腹传来的阵阵胎动,凯瑟王心乱如麻。他从不知道,孕育生命的历程会如此辛苦,也因此第一次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女人看待血腥战争,谈论那些战场上眨眼即逝的脆弱生命,感观会和男人如此不同。古老世代,母亲孕育一个生命,多少时候或许就意味着是以命换命!随着时间,他越来越害怕那足月后将要面临的难关。他的妻,最在乎的人,众神是否会保佑她安然度过最凶险的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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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迦罗做了恶梦。她再一次看到如梦魇般的神秘老太婆,裹挟邋遢披风,从阴暗中向她迎面走来。自始至终,她无法看清老太婆的面容,只有那沙哑低沉的笑声,穿透灵魂震人心魄。
“血,是媒介!关乎宿命,是逆天行事得以成真的本源!还记得吗,为何再度回归,有些记忆要被抹去?未曾生过的历史,没有人应该提前看到结果。你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都忘了,为何要枉自乱言,做下愚行尤不自知?”
愚行?迦罗不明白,她做了什么?
老太婆伸出枯瘦手指,一字一句的说:“当历史被提前论断,一切都可能面目全非,你已经改变了一个人应有的成王之路,为何还不知收敛?你,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窥探后世,以为对今天的人是一件礼物?岂不知每一个试图做先知的人,都无一例外要为此付出代价!”
迦罗心口狂跳,不该说的话……窥探后世?往日那些有口无心的轻松闲聊蓦然跃上心头,关于天灾、关于海防,关于强盛、关于后世文明的诸多成就……难道说……
老太婆的手,伸向她丰圆的肚腹,用沙哑的声音笑说:“你的生命都是因这份血裔而存在,当血气衰败,也就是你的死期!为何不听警告,终究还是踏上这条不归路?给我吧!如果不想死,就趁着厄运临头前,快快早些给我吧!”
随着老太婆如魔咒般的声音,迦罗忽然看到她抓住一个婴孩,如鹰爪般的手扼住脖颈,婴儿转瞬窒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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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烦乱,正当凯瑟王迷蒙有了些睡意,却忽然被身边异状惊醒。迦罗似乎作了噩梦,挣扎呻吟,转瞬间全身已被汗水湿透。
“醒醒!”
凯瑟王大吃一惊,抱起人用力呼唤,却偏偏叫不醒。睡梦中,迦罗似在承受极大痛苦,蓦然一声尖叫,就见她捂着肚子,整个人颤抖着缩成一团。
一股鲜血顺腿流淌,凯瑟王面色骤变,一颗心瞬即提到嗓子眼,天哪!不!不——!
“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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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更深,王宫内庭因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作一团。寝宫里传来的痛苦尖叫,离得很远都能听得见。御医、产婆、女官、仆婢进进出出,帕特里奥也被以最快的度叫来,却似乎就是无法令现状改观。凯瑟王的恐慌难用笔墨形容,极度焦躁来回踱步,他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怎么办?谁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究竟能做些什么呀?!
“陛下,孩子摸不到胎动了,恐怕……”
当最有经验的产婆颤巍巍前来禀报,立刻引爆雷霆之怒,凯瑟王急得声音都变了:“说什么屁话!保大人!我只要保住王后听清楚没有?!”
孕期不足六月,再度流产,当已经没有呼吸的胎儿被接引出来,分明是个已经见形的男婴。大姐纳岚没法止住眼泪,天哪,怎会这样?!
闻讯匆匆进宫的奥蕾拉,在一片忙乱中授命专心看顾小公主,年幼的孩子分明也被眼前乱象吓到了,哇哇大哭,哭着喊妈妈。
“公主殿下乖乖,美莎不怕,不哭不哭,阿妈没事的,只是生病了需要看医生,医生看过就好了……”
奥蕾拉极尽所能哄劝小娃娃,可惜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哄着哄着也早已是眼泪横流。神明啊,这是怎么了?眼看即将到来的小王子居然就这么没了,谁能受得了?
凯瑟王已经无力言说这一刻的感触,是啊,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毫无预兆,怎会在睡梦中就突然厄运临头?
然而,还没来得及痛苦伤心,更大的噩耗再度平地起惊雷。一个婢女忽然冲出帘账,双手满是鲜血,完全乱了方寸惊恐大叫:“不好了,王后陛下见红了!见……见大红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顷刻间骤变,凯瑟王再也顾不得什么妇人生产时故老相传的禁忌,一步冲进帘帐,入目惊心。
大出血!!只有亲眼见过产后大出血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血流如注!这哪里还是流血呀,简直就是江河决堤,是打开了水龙头却没法再关上!就在凯瑟王眼前,泉涌的鲜血顷刻染红大半张床榻,所有人都慌了神,古老世代,这显然是要命的偏偏无能为力最可怕的产科意外。有经验的产婆都快吓瘫了,一旦生大出血,那是眨眼功夫就能死人的呀!!
大姐纳岚连声催促帕特里奥:“利奥先生,快想想办法,快呀!”
帕特里奥真被难住了,拜托!他不是万能神仙,如果是外伤还好办,这这……妇人产后大出血,这种事他实在连该怎么止血都不知道啊。
眼所能见,陷入昏迷的迦罗,脸色黯然青,分明已被死亡气息所笼罩。
凯瑟王快疯了,歇斯底里一般向帕特里奥厉声大吼:“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给我做点什么!!!赶快做点什么!!!”
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意的时候,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进王的耳朵:“冥河一线,生死瞬间,跨过去还是抢回来,何为幸?何为不幸?”
就在此时,职守殿外的禁卫军,忽然传来狄雅歌的厉喝:“什么人?!站住!”
凯瑟王大吃一惊,等等,这声音……
“不准阻拦!请进来!!”
很快,一个裹着邋遢披风的老太婆走进众人视野,她整个面庞隐藏在披风下让人看不真切,佝偻着身形颤巍巍走来,火烛映照中,从内到外透出幽灵般的诡异气息。
帕特里奥瞪大眼睛:“婆婆?”
神秘来客,岂非正是当初伊西斯神庙灾劫过后,曾救他性命的草药婆?!
老太婆来到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颗好似泥丸子的东西,伸出鹰爪般的枯干瘦手,捏开迦罗的嘴,把泥丸子喂进去。另一手则在肚腹上来回按摩,用沙哑嗓音嘿嘿笑说:“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死者才是幸运的,因为对他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此刻救回来……呵,你会恨我么?”
随着声音,泉涌如注的出血竟奇迹般的止住了,过了半晌,昏迷中的迦罗,竟在垂死边缘出一声虚弱呻吟。所有人因此长出一口气,大姐纳岚再也无法克制的失声恸哭。老太婆又从怀里掏出三颗猩红药丸交在她手中:“化开饮用,一天一颗,连吃三天。”
“是,多谢老人家,我记住了。”纳岚接过药丸连声道谢。
凯瑟王缓过神来,眼见老太婆转身要走,连忙冲上去阻拦:“等等,老人家……求你,借一步说话。”
老太婆居然很给面子的停住脚步,转过身第一次露出披风遮掩下的面容,一如所有的耄耋老妪,她干瘦黝黑的面孔上密布皱纹,一眼望去都让人怀疑她是活了几百岁。而老太婆的一双眼珠却是一片混沌,灰蒙蒙一片,根本无法分辨颜色。然而,被这样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强势如凯瑟王,竟不由得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意。
老太婆开口问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是……你确定真的想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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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侧殿,屏退闲杂仔细关好门,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如幽灵般神秘的老太婆,凯瑟王有生以来不曾这样心慌过。
“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数次帮我又是为什么?”
老太婆在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凯瑟王只能妥协,惶恐追问:“我的王后,我最爱的妻,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体弱流产,一次比一次来得凶险,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起来?”
老太婆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反问:“哦?你确定自己真的不知道?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忘了吗?祭品!她是注定要被献为血祭的羔羊!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便是无可更改的宿命,没人救得了她!”
凯瑟王瞠目结舌,不!这不可能!
“那场祭礼早已成为过去!怎会还有祭品之说?”
“成为过去?”
老太婆毫不留情取笑他的天真:“扪心自问,让你如此惶恐,心存不安的理由是什么?其实你很清楚,她已经做了!为你所爱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国家,你的兄弟、子民,还有儿女……还不懂么?以鲜血为交换,她已经把自己奉为祭品!”
霎那间,凯瑟王仿佛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整个人都因太过震惊化为石像。为他所爱的一切……不!!等反应过来他几近疯狂,一把抓住老太婆,眼泪夺眶而出。
“拿走!!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只要能为她延寿,只要能把她换回来就请你拿走!!她是我的妻子!不是祭品!!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她!包括死神!”
老太婆却说:“晚了。跨越千年时空,违背天理的结合,她的生命都是因这份血裔才会存在。当血气走向衰竭,便已是注定结局!
不!他坚决不接受:“为爱付出的一切岂能是罪责?她做错了什么?这不公平!!”
老太婆又笑了:“我说了,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死者才是幸运的,因为对他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而只要还没有结束,活着,就要被生活所伤!每个人都是为各自的理由在有限的年月里苦苦挣扎,经历创痛,及至付出各种各样昂贵甚至惨痛的代价。你不懂么?人人都会遭遇不公,这便是最大的公平!”
凯瑟王已经喘不上气,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砰然跪倒痛声哀求:“求你!救救她!任何代价我来付!只要能把她救回来!!”
老太婆叹了口气,嘿嘿笑说:“人呐,为何总要各凭心意去挣扎?除了多受苦楚又能有什么益处?如果你坚持不肯死心……”
随着声音,她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凯瑟王的眼中生出希望之光,然而在看清后转瞬即逝。这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而是格外刺目又熟悉的……香料?!避孕的香料?!!
“生命,是靠母亲的血肉滋养孕育。她的血气已走向衰败,已经不足以再为你孕育子嗣,是的,你不可能再从她得到第二个孩子!再有一次,必死无疑!”
老太婆把香料塞给他,倍显无情的沙哑笑说:“拿着吧,如果坚持不肯死心……今后大概就不能再离开这东西了。”说完最后一句,老太婆颤巍巍向殿外退去。
“等……等等!!”
看着手中香料,备受打击的凯瑟王,等回过神来连忙追赶,转过门口流苏帘帐却哪里还有老太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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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霍然洞开,看到王猛然冲出来,职守殿外的狄雅歌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还从未见过凯瑟王如此惊惧的表情。
“那个老太婆……她往哪里走了?”
狄雅歌一脸茫然:“老太婆?她……不是在里面和陛下说话?没看到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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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惊魂,此刻东方已露曙光。
天亮了,凯瑟王的心,却从此跌入最黑暗的绝望深渊。短暂幸福如刹那云烟,在他继位的第三年仲夏,一块香料!一番宁死都不能接受的无情判言,让一切的美好到此终结!
颓然走进寝宫,他如同是被抽空了灵魂。
“陛下……”
众人迎上来,焦虑的眼神分明也是急于等待一个答案。那个老太婆是谁?她说了什么?阿丽娜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啊,遭受致命打击的王,已无力再说一个字。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带着极度伤心过后的空洞茫然,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去。
寂静清晨,金色阳光还没能穿透厚重帘帐的阻隔,光线幽暗的寝宫里,昨夜触目惊心的鲜血已被清理安静。凯瑟王坐在床边,看着依旧在昏迷中沉睡、苍白虚弱的妻,听到心头淌血的嘀嗒声。
生死刹那,昨夜他几乎就要失去她!如今虽然侥幸救回来,但那一块香料所宣告的残酷事实,却无疑是把他们两个人都逼入了绝地!该怎么办?身处权力漩涡,对于即将面临的无解的困境,凯瑟王有生以来不曾这样恐慌、无助和疼痛过。
他哭了。在这个死寂幽暗的清晨,拯救万民的英雄,不惧世间任何强敌的王者,坐在爱妻床边,无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