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1)

少顷,下方刘义恭已用长矛和石块将巨石一步步移至红线后方,成功后返回高台,再次经过谢晦身边。

谢晦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笑道:“五公子当真玲珑聪慧,竟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刘义恭腼腆一笑,挠头道:“谢将军有所不知道,其实这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

“哦?那是何人?”谢晦英眉一挑,心中隐约明了。

刘义恭悄悄告诉谢晦:“是我三哥,不过谢将军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可是欺君之罪。”

谢晦了然一笑,“原来如此,五公子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刘义恭点头道:“那我就上去了。”

谢晦手比“请”,面上含笑,目送刘义恭登上高台,直至其背影消失,笑容才逐渐隐去。这位三公子刘义隆倒是个精算圆滑之人,懂得审时度势相机行事,在不折损长兄颜面的基础上,替宋王府扳回一筹,且又不会真正委屈了大公主,只不过这五公子刘义恭倒显得天真浪漫了些,竟将这事轻易告知于他,倘若他存了恶念,将此泄露出去,五公子小小年纪岂不是就要担上欺君之罪了么?

不过,纵然他泄露出去,以宋公在朝中的地位权势,皇帝也不会拿五公子怎么样,顶多不痛不痒地惩罚一番,便算是揭过了。

谢晦摇头冷笑一声,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自以为摸透了刘义隆的心思,却不料自己早已被刘义隆算计在内。

刘义恭下来之前,刘义隆曾对刘义恭说道:“你成功后返回时,倘若台下谢将军问你,你便如实告知他,这法子是我想的。”

刘义恭大惊,不明问道:“五哥,倘若谢将军泄露出去,那我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你且放心,便是皇上知道,也不会怎样。我让你这么做,自有用意,你照做便是。”

刘义恭一向信任这位犹如谪仙般的三哥,不仅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他是家中最有才情和学问之人,且平日对他也是极好,所以他相信他不会害他。

刘义隆自是不会陷害同胞手足,他让刘义恭实话告知谢晦,其实包涵双重用意。

其一,试探谢晦究竟是不是父亲刘裕身边的人。刘义隆始终不相信刘裕会这般轻易放弃十万禁卫军兵权。若谢晦真是刘裕的暗线,那谢晦自不该更换刘裕所用之人才是。然谢晦继任后,于左右卫军中大换要员,又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于是,刘义隆想以此法试上一试。倘若谢晦真是刘裕的人,那谢晦知晓此事后只会一笑了之,于刘义恭不会有任何影响。倘若谢晦不是刘裕的人,那便要进入第二层用意了。

谢晦不是刘裕的人,便只能是皇帝那边的,可碍于刘裕权势过大,无法名正言顺匡卫晋室,恐落了从叔谢混的下场,便只能暂且隐藏假充墙头草,可刘裕五子犯下欺君之罪如此有利于皇帝之事,他势必善加利用,也势必会设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让皇帝知道。

皇帝是个沉不出气的人,一旦得知此事,必然要于朝堂上借此打压刘裕。于刘裕而言,时机不成熟尚且不能大张旗鼓起事,而名义上,五子刘义隆犯下欺君之罪,为令其不受惩处,便只能自请交出少量兵权,替子赎罪。届时皇帝装模作样地婉拒一番,最后还是心安理得地收回刘裕交出的兵权,再不痛不痒地惩罚一下刘义恭,这欺君之罪的事就算完了。

可是,皇帝允诺给大公主赐婚之事却没有完结,因这个法子是他刘义隆的,真正凭借一己之力能够移动巨石的人也是他。那时,皇帝问起来,他便可用谦让长兄的理由解释当初没有站出来的原因,只是随口将方法告知了五弟,而五弟不愿宋王府受辱一时冲动才站了出去,以至酿成恶果。如此,整件事揭过,可皇帝一言九鼎,便不得不履行承诺将大公主嫁给他。

这一箭双雕之谋划,除了刘义隆一个人,在场恐没有任何人明了,即便是刘裕,也不曾料到刘义隆所思所想的种种。

其实在刘义隆心中,却更加希望谢晦是暗中匡扶晋室的,这样刘裕始终心存忌惮,而一旦他与司马茂英成亲,或许能够稍稍缓和晋室与宋王府的关系,令刘裕推迟□□,那么他便有更多的时间来令刘裕打消这样的念头了。

刘义隆不欲算计他人,只是无可奈何,从始至终,他所希望的,不过是与司马茂英在一起,得到一份宁静温馨的生活罢了。他自幼无母,父亲刘裕对他亦是淡薄情感,养母张氏虽然不曾苛待他,可终究少了生母亲缘,他心中甚为渴望与心仪之人结为美满家庭,又怎么会不为此谋划努力一番呢?

然而,有的事情,却是很难凭一己之力便能扭转,即使是棋艺精湛的刘义隆。

当下刘义恭回到高台之上,向司马德文与刘裕行过礼,恭恭敬敬垂手等在一旁,等候这二人发言。

刘裕对着皇帝呵呵笑道:“陛下,小犬这孩童的雕虫小技实在献丑,请陛下勿怪啊!”

司马德文原是想看刘裕吃瘪,却莫名其妙被刘裕的小儿子扳回一筹,心中自是不悦,可终究不好表现,只得勉强笑道:“虎父无犬子呐!五公子的确聪慧过人,能够想到其他的法子来移动巨石,朕也甚是欣慰。不过五公子尚未成年,年龄终究太小,配大公主恐怕不妥吧!”

刘裕接话道:“陛下所言甚是,老五自是配不上大公主的,婚约之事也可作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散了吧!”司马德文挥挥手,显得十分没劲。

“父皇请稍等!”少年清亮的声音突然岔了进来。

“维桢?你还有何事?”司马德文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站出来的太子司马元瑜。

“儿臣有事要奏。”

“什么事?”

司马元瑜转过身,指向红线之后的那块巨石,扬起嘴角笑道:“儿臣也有法子凭一己之力移动那块巨石。”

这话一出,台上众人便纷纷私语起来。

事情发展至此,似已同最初皇帝许下谁能搬动巨石便将大公主下嫁的诺言无关,而成了皇帝儿子与宋公儿子之间的较量了。既然宋公的儿子能巧妙地想办法将巨石移至红线之后,那皇帝的儿子自然也不能示弱。

之前因刘义恭得了风头,司马德文心中甚为不悦,现在司马元瑜站出来,意欲表现一番,司马德文当然应允。

刘裕与其他大臣自是知晓司马德文心中所想,也继续留在原位,等着瞧太子表现。

司马茂英听闻司马元瑜也要凭一己之力移动巨石,便存了几分好奇之心,想看看他究竟是如何能够移动巨石的,在座的其他人,也均有此好奇的心理。

司马德文允了司马元瑜下台去移动巨石,因担心宝贝太子受伤,又加了一句:“若是不行,也勿要勉强,别伤着自己了。”

这话引得刘裕侧目看了司马德文一眼。

须知,之前刘义符与刘义恭下台移动巨石之时,刘裕可是一句叮嘱的话都未曾说过,现在轮到太子,司马德文这个当爹的倒是瞧着更加心疼儿子,生怕儿子受伤,即便失败丢了皇帝的面子也不要紧,只要别伤着自己就行。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倘若不经一番历练锤打,又怎能成长为合格的皇位继承人?皇帝这般行径,倒是显得妇人之仁了。

司马茂英也觉得皇帝这话极是不妥,伸手从后方悄悄拉了一下司马德文的衣袖,低声道:“父皇,维桢是太子,他既然选择自己站出来,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皇家颜面何在?您不该对维桢说这样的话。”

司马德文不是不懂这层意思,只是终究更加忧心儿子一些。既然司马茂英开口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司马元瑜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台去。

司马元瑜下台之前,又往刘惠媛那边瞧了一眼,朝她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那眼神似在告诉刘惠媛,你就等着瞧吧!

其实司马元瑜之所以会主动站出来,也是因为刘惠媛方才的挑衅。刘义恭成功后,刘惠媛便以轻蔑的眼神瞧着司马元瑜,还用唇语说道:你有本事移动巨石吗?亏你还是太子,原来是个蠢太子。

偏巧司马元瑜还看懂了刘惠媛的唇语,当即便在心中暗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定要叫刘惠媛瞧瞧他的厉害,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举动。

刘惠媛见司马元瑜冲自己挑衅,便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一番你来我往,也被旁人看在了眼里。

刘裕捋捋胡须,但笑不语。

司马元瑜不再停留,麻溜下了高台。

谢晦见司马元瑜下来,恭敬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司马元瑜瞅了谢晦一眼,随意答应一声,便不再理会谢晦。

谢晦瞧着司马元瑜的背影,暗暗冷笑一声。

台下巨石已被好几名身强体壮的士兵一齐移回了远处,而司马元瑜也很快找齐了要用的工具。地上摆放着几条麻绳,几个圆形光滑的木质小轮,还有两辆板车,以及三根长矛。

台下众人不知司马元瑜究竟想做什么,便有人暗自议论起来。

“太子殿下是想以板车来移动巨石?”

“不可能啊,太子殿下显然无法抱起巨石放在板车上啊!”

刘裕见司马元瑜正用麻绳将三根长矛捆在一起,心中暗道,这司马维桢倒有些想法,看来并非一事无成之徒。他回过身,见三子刘义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即知他已经明白司马元瑜所用之法,便开口道:“老三,你可知太子用的是什么办法?”

刘义隆低头谦道:“回父亲,儿子不知。”

刘裕一脸无趣的神情,又瞅了刘义隆一眼,便转了回去,似在指责刘义隆撒谎。

刘义隆自然看懂了刘裕的意思,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便解释什么,依旧端坐于原位。

下方司马元瑜已将长矛捆好,又将两辆板车推至巨石两侧,以长矛横贯于巨石之上,两端分别置于板车上,以麻绳固定。随后,他将几个圆形小轮各自以麻绳串起来,其中三个小轮固定在长矛上,另有四个则并非固定不动。

滑轮组串好后,他才将巨石捆好,最后拉动麻绳的另一端,只听得一阵摩擦之声,那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竟然被他轻轻地拉了起来,悬挂于空中。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太神奇了!”

“居然轻轻一拉,就拉起来了!”

台上诸多不了解其中原理的大臣纷纷惊叹起来,若说之前刘义恭以杠杆原理撬动巨石显得简单和粗浅,那么此刻司马元瑜演绎出滑轮原理,便显得更为精密和奇妙了。

纵使聪慧如司马茂英,也不能理解其中的物理原理,因而同样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目。

其实《墨经》中早有关于滑轮的记载,土木工匠也常有运用,只是在座的均为王公贵族,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又哪里懂得这些?

司马元瑜既已拉起巨石,将麻绳这端拴在长矛之上,双手便彻底解脱出来,那巨石依然好端端的悬挂着,更是叫台上一干大臣惊叹不已。他轮流推动两辆板车,很快就将巨石移到了红线之后,再解开麻绳,轻轻一放,巨石便稳稳落在红线之后的地上。

司马元瑜完成一切,脚步轻松地往回走,比之刘义符和刘义恭,他显得更为轻松,几乎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刘义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移动巨石分毫,刘义恭虽能撬动巨石,可依旧出了层薄汗,只有司马元瑜一身轻松。

谢晦再看司马元瑜,已对这清瘦少年刮目相看,忍不住赞道:“太子殿下好生聪明。”

司马元瑜面露得意,扬眉道:“这是自然,还需你说么?”

谢晦面上笑容一僵,见司马元瑜已从身边擦肩而过,心中大叹可惜,聪明是聪明,就是性子太傲,实在难堪大任啊!

司马元瑜再回到高台之上,众臣纷纷夸赞其聪明过人,就连刘裕都真心实意夸了几句,言他巧捷万端,能他人之不能。

这话之于刘裕,已是最高级别的赞美了。

司马德文一时龙颜大悦,大笑不已。

司马元瑜再看向刘惠媛之时,却见这位同样骄纵傲慢的少女眼中早没了之前的轻蔑,取而代之的却是些许的崇拜与羞涩。

司马元瑜兀自纳闷,这刘如厕竟以这样的眼神瞧他,莫不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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