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白雪已经覆盖了渭平的郊外,连竹屋的夹缝处也不例外。()屋内的人依旧专注的画着,在他们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小小的竹屋里并起了五张桌子,四米长的纸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桌子的一头净德山一角已经呈现出来,另一头山下的坊间也有序的跃于纸上。陈季云和怀锦先生分别站在桌子两边低着头仔细的画着。
“我说,休息一会吧,陈安也该带饭回来了,再画下去胳膊受得住吗?”梁潜先生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小酒,瞧着熄灭的灯不由的叹息道。这两人画了快五个时辰了,目前竟然没有要停的节奏。
陈季云闻言停下笔,瞧了瞧整张画,她与怀锦先生是两种风格,因而选择上中下三层画法,眼下看来也没有让人觉得有违和感。
“师父,休息一下吧。”陈季云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的瞧着年迈的师父,怀锦先生本就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画画尤其是凭心性,如今被自己强拉来画画还真是够难为人的了。
“恩。”怀锦师父应了一声收了笔,明亮的双眸瞧着眼前的画,随即用手在纸上比划几下道:“按照预测,画到此处略有空白,不妨在山的左处画一瀑布,瀑布倾流直下涌入湖中。”
陈季云闻言凑上前,敛眉回忆昨日去净德山取景时的场景,当日确实觉得此处不太协调,若是画上瀑布,不仅弥补一二还能增添画中清新自然的意境。
“就按师父说的办。”陈季云在脑子里补了一下画面,顿时欣喜的应道。
“咚咚咚!”竹屋的门被敲响,陈安红着鼻头站在外面,“两位先生,饭来了。”
“哎呀,总算来了。”梁潜闻言几乎跳了起来,迅速给陈安开了门,双目有神的瞧着陈安手中的饭菜,“都有什么啊?”
陈安闻言一笑道:“梁先生,按你吩咐,都是上好的下酒菜。”说罢便一一的拿了出来。
“都坐下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画。”梁潜说罢便匆匆坐下拿起了筷子。
“怀锦师父,吃饭吧。”陈季云好笑的瞧了眼自家师父,随后将筷子递给怀锦先生。
“少爷,这是何公子给你写的净德山赋。”陈安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将赋取了出来递给陈季云。
陈季云闻言接过展开,一手行书极为洒脱,读了几句便知诗文酣畅如同流水一般,蓦然,眼前一亮,手指纸稿读道:“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
“不愧是会元之才啊,昨日所见之景寥寥几笔竟然让人生出画面之感。”怀锦先生手捋胡须赞叹道。
“那是,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梁潜说着便将纸稿接了过来,此赋这般长,她若背不下来便没法子下笔,书法嘛,讲究一气呵成,若是一个个写倒没了神韵,这下子有苦受了,老了老了还要背这劳什子文。
陈季云瞧着自家师父一闪而过的小委屈不由偷笑几声,坐到一旁拿起了筷子,能让师父犯愁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时,平阳的县衙后院可没竹屋这般笑看云卷云舒的心境,柳言兮一早接到柳老爷的来信,焦急之间已经乱了分寸。
“小姐,再不筹好银子,他们那些人就要收祖宅了。”柳家的老管家一脸焦急的瞧着柳言兮。
柳言兮闻言在二堂踱了几步问道:“不是说半月之内吗?怎么此刻倒要逼债上门?”
“谁说不是啊,老爷气得不行,嘱咐小人将信带给小姐。”老管家说着捶了一下腿,他这一生跟随柳老爷行商半辈子,从来都是以诚信为本,生意鲜有失误,想不到老了老了出了这等岔子。
“管家伯伯,你坐会,我回去收拾一下随您回去。”柳言兮说罢带着翠云匆匆回了屋,将房里的一十八万放进包袱里,换了一身男装出了门。
“兮儿!”陈母抱着孙女老远便瞧见自家儿媳匆匆回屋不由的往这边走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儿媳竟然穿着男装出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娘,我要回娘家一趟,絮儿就交您照看一下。”柳言兮说着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颊。
“不行。”陈母闻言立刻板起脸来,“季云出府两天,絮儿哭成这般,你瞧瞧这两只小眼哭成什么样了,你再一走,絮儿怎么办?”
“娘,絮儿要抱抱~”絮儿伸出小胳膊可怜兮兮的瞧着自己的娘亲。
柳言兮瞧着女儿红的跟核桃似的双眼心也不由的软了下去,一边是等着应急的父母,一边是幼小的女儿,她虽为难可也别无他法。
“絮儿,你乖,娘亲过几天就回来陪絮儿。”柳言兮将女儿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你这样上路让我怎么放心的下。”陈母似是瞧出柳言兮的坚决,说话时不由软了几分。
“娘,我穿着男装应该没有问题的,再说管家伯伯也在,娘放心便是。”柳言兮说着便将女儿放下,亲了亲道:“娘去外婆家几天,絮儿乖乖听奶奶的话,娘去去就回。”说罢狠了狠心迈步往外走。
“娘~”小絮儿被陈母牵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小小的身子倚在陈母腿边瞧着越走越远的娘亲,小鼻子一酸眼泪刷的流了出来,憋着嘴很委屈的仰着头瞧着自己的奶奶。
“乖!奶奶抱絮儿回屋玩。”陈母微微一叹抱起孙女回了房,这世事无常,本以为可以好好享享天伦之乐,结果这个家还是冷冷清清,好在这次孙女在身边。
渭平郊外竹屋的门开了关,关了开,进进出出唯有陈安一人,郊外风雪交加,雪地上落下无数通往城里的脚印。
闭门画画的第六天,陈季云破天荒的扶着怀锦先生走了出来。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啊。”怀锦先生舒展着胳膊感叹道。
陈季云见状也笑呵呵的闭着眼伸展着胳膊感受冬天的朔风,今日总算将净德山远景画了出来,眼下就只等着画干了往上题字了。心头大石落了下来,心情随即也好了起来,看什么都顺眼。
“打算什么时候走?”怀锦先生走进雪地里背着手望着远处淡淡道。
“卖了画便走,我岳家那边怕是等不及了。”陈季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袖子里,这几天一直呆在竹屋里,实不知外面已经冷到天寒地冻的地步了。
“师兄。”何寄文带着何平一路骑马而来,快到竹屋前时勒马停蹄。
“诶?寄文,你怎么出府了?”陈季云万分诧异,身子骨没好全竟然出来骑马?再说这么冷的天躲在屋里取暖还来不及呢!
何寄文闻言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从马上下来,对着怀锦先生施了一礼便跑过来拉着陈季云道:“师兄,咱们狩猎去吧!”
“什么?”陈季云眨了眨眼,随即想到在书院后山狩猎的场景,心里不由的有些憧憬,“你的身子没问题吧?”
“师兄放心,我心中清楚,来,上马。”何寄文说罢转身示意何平将马牵到身前。
陈季云一听要上马,吓的连忙拉住何寄文道:“寄文,你开什么玩笑,我从小便不会骑马的。”
“哦,无妨,我教师兄起马,很好学的,这可是良驹,很通人性的。”何寄文说着便拉着陈季云来到马前,“我与师兄共骑,师兄不要担心。”
“好,好吧。”陈季云瞧着师弟满眼的期冀不由的妥协了,吞了口唾液紧张兮兮的上了马,“师父,我去啦。”
“去吧,去吧,年轻人多活动一点是好事。”怀锦先生乐呵呵的的摸着胡须笑道。
“师兄,坐好了,驾。”何寄文说罢右腿轻轻碰了碰马肚子,攥紧缰绳,马儿听话般的抬起了蹄子。
“哎,哎,慢,慢点。”陈季云闭着眼感受屁股下面的马儿迅速的往前奔着,天啊,这可是她头一回骑马,心中破为紧张。
何寄文闻言扬起淡淡的笑,她的笑向来如此,笑的不张扬,却让人感到温暖和阳光。
“师兄,睁开眼,往前看,夹紧马肚子。”何寄文说着稍稍减速,“怎么样,有没有一种驰骋的感觉?”
“我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陈季云睁开眼嘴里哆嗦道,这么冷的天气,随着马儿的奔跑,寒风生生的刮着她的脸颊,好似一把刀一次一次的割着她的血肉之躯。
何寄文闻言笑出了声,当年她头一回在冬天骑马也有这般感觉,可被师父拉出来锻炼身体的次数多了,这种刺骨的感觉倒不是很明显了。
“吁!”何寄文勒紧缰绳将马停了下来,随后翻身下马,“师兄,下来吧,咱们从这小道进去。”
“好。”陈季云闻言连忙下马,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揉着自己红通通的脸颊。
何寄文见状竟也觉得有些冷了,手儿情不自禁的互相搓着,稍稍好些被从马背上取下弓箭何箭囊递给陈季云,“师兄,给,你用这个。”
陈季云闻言接了过来,其实她从小也有个将军梦,只是想来想去都不适合她,那就等来生吧,来生她一定要学武,像自家师弟那样在树上飞来飞去,哈哈,那多逍遥啊。
这边陈季云与何寄文林中狩猎,竹屋那边梁潜也开始提笔,字在笔尖处相继涌出,似凤飞舞,相信世人瞧见,必然赞叹一句,十年不见润光翁,纸上龙蛇飞动。
日至晌午,积雪融化,阳光一缕缕射向竹屋,显得极为宁静祥和。竹屋开时,陈季云与何寄文带着几只野兔骑马归来。
“竹屋开了,师兄,师父她是不是写好了?”何寄文勒马问道。
陈季云闻言双眸亮了起来,出门多日早想回家了,若是师父写好了,回家的日子便也近了。
“哟,回来了啊,我看看,打了什么野味回来!”梁潜笑眯眯的走上前来。
陈季云见状连忙下马,往竹屋瞧了一眼问道:“师父,你写好了啊?”
“哼!”梁潜闻言白了陈季云,提着兔子往回走,“逆徒,见面不问师父饿不饿,竟然问别的。”
“哎呦,师父,我错了。”陈季云闻言提着袍子跟上前,“师父你饿了吗?待会徒儿请你吃大餐怎么样?”
“去,去,去,别碍着我。”梁潜闻言一脸嫌弃的瞧着陈季云,“画在屋里,自己去瞧。”
陈季云闻言心下一喜,连忙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
“多谢师父。”陈季云说罢提袍进了竹屋。
何寄文见状也一脸笑意的跟上前,大气磅礴的净德山图赫然映入眼帘。
“师兄!”何寄文瞧着眼前的画,不由的替陈季云高兴起来。
陈季云手轻轻的摸了摸,转而由喜变愁。
“哎,这样的画本应该珍藏起来,如今却要卖掉,哎。”陈季云只觉得破为可惜。
何寄文闻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陈季云的肩膀道:“师兄,何必伤感,卖于志同道合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肯画大价钱买的人必然是爱画之人。”
“但愿吧。”陈季云轻轻点了点头,如何买画的人大多是行贿赂,谁知道花大价钱的人是不是知音,“寄文,渭平你熟,卖画一事便拜托你了,千万给这幅画寻个好去处,我纵然急着用银子,可也不能见了银子就直接卖了,寄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寄文闻言点了点头道:“师兄尽管放心,何府世交周家有一儿郎,自幼酷爱书画,曾经万金求画而不得,这幅画卖给他,他必定好好珍藏。”
“我真舍不得呀。”陈季云瞧着眼前的画只觉得可惜,有心不把佳画卖掉,可一来娇妻家中翘首企盼,二来岳家苦等应急银子,到此刻又怎能望而却步生犹豫?“哎,这画就交给寄文你了。”
“师兄,你刚才的表情就像有人要割你心头肉一般。”何寄文接过画又仔细瞧了眼自家师兄,想想也是,这样一幅好画被卖掉确实非常可惜,“那,师兄,我把画带走了啊。”
“恩。”陈季云小眼不舍的瞥了眼画卷转了头,人干嘛要长大啊,长大了身上的责任也就大了,在家与亲情面前画轻的不能再轻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看了大家的评论,只能说毕业生眼下事情超级多,没有多少时间更文。
虽然正文快完结了,但1月7号之后一定番外多多,来个完美句号,谢谢大家的理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