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驾崩了,我千赶万赶回宫,见了母后最后一面,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在我来到母后龙榻前的时候,母后已经陷入浑沌之中,认不出我了。
我留在紫禁城里,陪着云岩,忆儿一同给母后过了头七,便再度离开了皇宫。对于云岩与忆儿的质问,片字未答。
呵!
一切早已是过往云烟,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
我是闻人皇室的嫡长子,与妹妹念忆乃同日出生。出生的那一日,身为天子的父皇便下了一道圣旨,让我成为了东陵国的太子。
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从我被冠以闻人姓氏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这一生都无法过得随心所欲。
怎能过得随心所欲呢?身处在欲望与权利的漩涡之中,你不争,旁人争。你不夺,旁人夺。谁也无法做一个内心干净透亮的人,更无法置身事外。
我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的保护好母后,还有妹妹念忆。
……
记得打从记事时起,我就没有见过父皇。
我与母后,忆儿一同生活在偌大的坤宁宫里。我并不明白坤宁宫外的究竟有什么,它是个什么样子。
从学走路,到学说话,再到认字儿。我的眼中只有母后和忆儿,也只知道,我们母子三人在坤宁宫的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母后从来不带我们走出坤宁宫的大门,而外头,也鲜少有人进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当然,闻人浩轩和罗素舅舅除外。
闻人浩轩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在他接近母后,自发做我师父,夺取我们母子信任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而罗素舅舅,是一个为了母后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他对母后的忠诚,你只要多看一眼便觉得感动。
这两个男人,出现在母后与我的生命中,彻底的改变了我们母子与父皇之间,原本的轨迹。
……
闻人浩轩是当年的嫡长皇子,因皇爷爷的偏心,而早早流落民间,最后得到了外祖父收养,并教育成人。
可是外祖父的善良与朴质,并没有给闻人浩轩多大的影响。反而,更助长了他想要夺取江山的野心。
他为了达到目的,利用母后与我,甚至对我动起了杀念,挑唆父皇与我,与母后之间的关系,害得我们一家人半辈子都活在相互折磨之中。
他,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丧心病狂之人。
也因为他,母后与父皇明明彼此如此相爱,却偏偏绕了一个大圈。把爱埋入深处,用恨与误会度日。
好在有罗素舅舅在,他不惜断舌留在母后身后。为了护母后周全,执意留在母后身后。
这才得以,在母后被废,我被迫假死后的绝地逢生。
至于父皇,那是一个让人心疼又让人生恨的男子。
因为生为君王,他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在遇到母后之前,他得框护江山。在遇到母后之后,得为母后一生的安危计算。
若说母后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那么父皇的日子,便是连那一丁点薄冰都无。明明知道前面是一片汪洋大海,明明知道不识水性的自己一脚踏入必死无疑,可为了母后,他依旧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曾懂事起,便被闻人浩轩传输了各种怨恨。对父皇,实在非常陌生。虽然出了坤宁宫后,发现他与闻人浩轩口中的男子出入极大,但那种关于父皇不好的影响,早已经根深蒂固。
我也曾苦苦挣扎过,我对父皇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可最后,命运的齿轮终究让我,在误会他的路上,越走越深。
所以……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与罗素舅舅历经了生死来到江南寻找母后的时候儿。当我亲眼看到罗素舅舅在面对母后质问,艰难点头的时候儿,我觉得,我真的错了。
随着母后一路从江南赶回京城,途经峨眉山密道入宫。虽然嘴上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心底却一直祈祷,愿父皇无恙。
可是,晚了就是晚了。
有时候我想,若我能勇敢一些。在父皇与闻人浩轩周旋的时候冲出去,或许,我还来得及抱一抱他。跟他说一句:父皇,孩儿不孝。
然而,我亲眼看着他浑身无力却还要假装强势地与闻人浩轩周旋,亲眼看着他在最后关头把母后往外一抛,亲眼看着他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我永远都忘记不了,金銮殿那足足烧了一夜的火。也永远都忘不了,母后冲入火海去寻父皇时,绝望而归的神情。更忘不了,父皇留下的圣旨,声声入耳时的苦心。
若有人问我,既然觉得那么对不起父皇,为何还要选择在登基大典的时候留书离开?我想……我心底的答案不会告诉任何人,而是,选择埋葬一辈子。
是啊,父皇为了母后付出了那么多都能有所隐忍。而我,自然也不必为了母后做一些小事,便要告知天下。
我知道,父皇一生只为母后而活。他的死,对母后的打击极大。
母后在成为了太后娘娘后,收起了所有的悲伤,携着我与忆儿一同给父皇守孝。虽然我从小就见惯了母后的坚强,可这一次,却隐隐不安。
以前,母后受再大的伤,再如何隐忍,神色中的落寞依旧逃不过我的双眼。可这一次,父皇驾崩那么大的事儿,她在傻傻地站了一夜后,竟十分坦荡。
这不是她……至少不是我所了解的她。
若我猜得没错,母后是抱有去陪父皇的心思,所以才能这般淡定自若。
母后心里想着的,无非就是我登基以后,再等那么两三年,朝纲稳定,她便可以了无牵挂,去寻父皇。
我怎能给她这个机会?
母后这一生过得极苦,与父皇在爱恨之间苦苦挣扎不休。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安稳一些度日,我绝对不能让她轻易寻死。
苦思冥想,总觉得要给母后一些盼头。而这个盼头,父皇给不了,便只有我给了。
于是,在登基大典的头一个晚上。我给母后请了安后,便留书一封,独自离开了京城。
这个天下没有了我,还有母后和云岩,必定不会大乱。但母后若没有了我,纵使会心疼一阵,埋怨一阵,但她会好好活着,用一辈子来等我归来。
只要我一日不出现,她便会等上一日。一年不出现,便等上一年。知母莫若子,我的母后啊,我怎能不懂她呢?
虽然父皇的遗愿重要,我也自知对不起父皇,但是父皇已故,让母后有着盼头的活下去,或许才是真的孝吧?
……
离开京城的那一年,我十岁。
为了避免宫里的人寻到我的踪迹,我凭着一身的功夫,一路躲躲藏藏,跟随着渔民来到了乌海。
乌海,顾名思义,便是一片望无边际的海。只是奇特的是,这片海的颜色与寻常的海不同,它黑如墨汁,却十分甘甜。没有寻常海的蓝,更没有寻常海的咸。
当地人管它叫海,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的东西罢了。所以,乌海其实是一个极其极端的地方。
因为乌海的海水虽然黑,却有着许许多多的物质。而这些物质,都集中在乌海的中央深处。
乌海中央有一座小岛,那里的鱼,又肥又美,贝壳里的珍珠,又大又圆。所以,小岛虽然不大,但却生活着不少渔民。
相反,乌海周全有很多土地和居民住所,但却十分荒芜,看起来破败得惨不忍睹。
一来,是因为懂行的渔民都生活在乌海中央。而外来人,瞧见乌海这副模样儿,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胆子不大,所以都被吓得不敢就留。
也正因为如此,当地的知府对这一片,并不派兵管辖。
一开始,我来到乌海不过是看中了这里荒无人烟,无官兵看管,又有许多荒废的屋子。心想,若在这里落脚,也未尝不可。
可谁知,才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有一个大叔过来……
“你是谁家的娃娃,怎么会独自一人生活在我的家里?”
大叔很高挑,却十分瘦弱。说起话来,一双眼睛很是精明。但是,长得又极其面善,笑起来很慈祥。
“我是一个孤儿,路过此处见这空着的屋子布满尘灰,以为无人居住就擅自住下了。没想到,竟然是您的住所……”
“孤儿?我看你白白净净的,不像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那大叔往地上一坐,就道“是跟家里人闹了脾气吧?孩子,听大叔一句劝,这儿不太平,你赶紧回去吧。”
“大叔,实话跟您说吧。”我见瞒不过他,便换了个谎言继续扯了起来“我原本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生活无忧。可就在前阵子,一场大火把我家烧成了灰烬。就连我……我家人,都命丧在大火之中。”
说罢,脑海中不自觉便闪现出了当日父皇消失在火海中的情形,于是鼻子渐渐酸涩“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孩子,因为没了去处,所以一路靠打着散工来到了这里。”
说着,双眼逐渐模糊了起来。倔强地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让大叔见笑了!当初家人被大火烧着的时候,我就站在外头眼睁睁的看着。现在每每提起此事,总觉得好像历历在目。”
“唉……”那大叔一双精明的眼睛,不知何时起竟也布满了眼泪“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命运与我一般,实在不济。”
我听着大叔的话,总觉得其中有故事。于是,开口问“大叔的意思是……”
大叔摇了摇头,便解了我的疑惑“想当年,我老秦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小日子过得也不错。后来,因为惹了镇上的财主,财主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我的院子。把我妻儿的命都给夺去了!
我那天正巧外出走访了亲戚,回到府中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灰烬。可恶的是,那名财主不仅没有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过有过半分内疚,居然还要赶尽杀绝夺取我的性命。
我一路逃亡来到此处,靠打鱼为生,这才慢慢过起了平静的日子。唉……如今瞧见你,倒像是瞧见了自己的孩子。”
我没想到大叔的过去还有着这么一段“大叔,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都是陈年旧事了”大叔摆了摆手“孩子,你与我有着一样的遭遇,遇见你也是咱们的缘分。不是大叔不让你住在这屋子里,而是这里的的确确不能住人啊!”
大叔的语气十分严肃,让我顿时有了不详之感“晚辈不解……”
“看在你是个孩子的份上,我便跟你掏心窝子地说了吧。”大叔咬了咬牙,就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竟那么久了!”大叔惊讶不已“你住在这里一个多月,难道就曾疑惑么?为什么这里得水是黑色的,那么多空着的屋子却没人住?孩子,这里头有古怪啊!你在这一个多月还能活着,也是走运。
但是人的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我劝你啊,早早离去,莫要逗留了。”
我对大叔说的话,的确十分好奇。这一个多月来,除了他我没再遇到任何人“大叔,我实在不明您的意思。我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么个去处落脚,为何要走?对了,您不是也在这附近打鱼么?为何您可以留着,我却不行?”
“唉,你这孩子!”大叔叹了口气“我告诉你吧!原本这里住着许多村民,可到了后来,都迁到乌海中央的小岛去了。一来是因为这里早已经没了鱼虾可捞,二来是这里闹鬼啊!”
“闹鬼?”
“是啊,水鬼啊!”大叔惊恐道“从十年前开始,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这里丢了性命。这才导致,这里荒废至此。
那时候,这里还是有鱼有虾的。可是后来,我们迁到了乌海中央后,那水鬼许是抓不到活人,便连鱼虾也不放过了。渐渐的,人们都以为这里是一片死海。原本的渔民不敢出来,外头的人不敢在这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