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毓卿的胎儿又出了问题。
关于毓卿的这一胎,我是已经尽力了。
然而就算我们千躲万躲,也终究躲不过诡计多端的敌人。
我看着毓卿在失去孩子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模样儿,不自觉便想起了知画妹妹。当初她失去骨肉,我未曾守到她苏醒,便被迫离开。
她入冷宫后,我只瞧见了她的虚弱与憔悴,却不曾看到她为了孩子哭哭啼啼。
可如今当我面前的毓卿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知画妹妹。
也因为此番,看足了毓卿的眼泪,我对她也逐渐有了改观。
……
后来,我的生活与我之前所期盼的完全不同。
我终日在女人堆里算计权谋,这里帮着知画妹妹,那里又要周全毓卿。虽然只是一介太医,却每日都活得十分乏累。
毓晟与他的娇妻夫妻同心,琴瑟绵绵,在京城造就了一段佳话。知画妹妹身在宫中,并不知宫外之事,也逐渐接受了现状。毓卿又一次有了身孕,并且还是双生子。
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一个不经意,却又彻彻底底的翻下了阴沟。
而这一个沟,翻下以后便再难回头。
如若我知道有这一天,我一定不会为了自己的自由,拒绝父亲为我安排的婚事。也一定不会,与知画妹妹有三年之约。
我宁愿找一个贤惠的女子成亲,早日生个孩子,让父亲不再为我担心。
可是,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毓晟与知画妹妹被指控有染。我在御书房里亲自为知画妹妹把的脉,是喜脉,两个月的身孕。
哪怕后来我知道了知画妹妹是遭人陷害,可却为时已晚。所有能查的线索全部被人斩断,就连我罗家和慕容家也……难逃一劫。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毓晟为了帮知画妹妹脱罪,一己揽下了所有的罪责。毓卿见此,气得早产。
我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疑点,便亲自为毓卿接生。毓卿身子骨弱,又经历过一次小产。能顺利保下此胎已是极其艰难的事儿了,更别说如今在气急攻心的情况下生产。
我见证了她难产,血崩,见证了她九死一生。见证她生下了一男一女,见证她被一纸诏书封为皇后。也……见证了慕容家的衰落,和罗家的灭亡。
关于慕容家与罗家的事儿,我是一刻也不远多想。总觉得只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脑海里便都是血腥与仇恨。
我不愿意把自己的仇恨转移到当今皇上身上,因为一旦有了那种可怕的念头,这一辈子便再也回不了头了。而父亲与慕容将军,一生战战兢兢的为朝堂卖命。就算临了临了被陷害至此,也绝对不会希望我们这些后辈,为了他们对君主不忠。
于是……我极力的隐忍。
就算罗家除了我和知画妹妹外再无活口,就算终日面对着毫无希望的毓卿,我也只有忍!
虽然毓卿把自己自闭在了坤宁宫内,知画妹妹也被打入冷宫。可我总告诉自己,我们还活着就好。知画妹妹还活着,毓卿还活着,孩子也都还在,便足够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都还在,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可是,哪怕只是这么点奢求,上天也不肯满足于我啊。
跟随着慕容将军被流放到边疆去的毓秀,不知因何原因被太后娘娘召回,并且安置在了宫中,成为小主。
她脾气古怪,素来便跟咱们不大对付。终于在一日,因得不到毓卿的庇护,她选择前去冷宫找知画妹妹出气儿。
那时,哪怕是知画妹妹已经装疯卖傻有好一段时日了,可依旧没能逃出世俗的尘嚣。
在知画妹妹得知罗家除了我与她外,其余所有的人都已被斩首示众。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说,她想要见毓卿一面。我虽觉得她古怪,却终究还是替她传了话。
可我没想到,我对她的疼惜,最后却成为了帮助她了断的一把利刃。
当巧慧那丫头,跌跌撞撞跑来太医院寻我的时候,我便知道出事了。
果然,纵使我不顾一切的朝冷宫飞奔而去,可却终究是晚了。
我看见知画妹妹倒在毓卿怀里,脸色毫无血色,双目与朱唇紧闭,整个人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的胸口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花,花中一支极其通透的兰花簪,极其惹眼。
毓卿的脸上满是泪水,手中沾满了鲜血。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噗通”一声儿便跪了下去“画儿……画儿……你醒醒。”
我轻轻翻开了知画妹妹的眼皮儿,又急忙给她把了脉。紧接着,一边掐着她的人中,一边企图把她唤醒。
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知画妹妹依旧没有动静。
我知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可我却依旧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我这一辈子,已经发生了太多后悔的事情。
保护母亲,我晚了。为母亲报仇,我也晚了。孝敬父亲,我晚了。我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知画妹妹的时候,依旧只有为时已晚四字儿。
豆大的珠子一粒粒地从我脸上落下,莫说是旁人,便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毓卿和巧慧在一旁看着,哭成了泪人“罗素……姐姐已经去了……”
去了?
知画妹妹已经去了……
我听言,终于止了手,整个人颓废地跌坐在地上。
“你没话要问我吗?”毓卿见我坐在地上,久久不曾开口。于是,便咬着唇问道。
我痛苦的闭上眼“来的时候巧慧已经都告诉我了……她知晓了真相……她要寻死……”
“呵……原来如此……”毓卿把头靠在了墙上,无助感倍增。
在帮知画妹妹掐人中的时候,我心里有过千百次的冲动,也有过千百次的隐忍。
我告诉自己,我已经失去了罗家,失去了知画妹妹。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责怪毓卿了。因为在这世上,我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自己的亲人,朋友。
可是,当我听见毓卿的话时,终是没忍住“你自幼习武,明明可以救她……”
语气很是平淡,没有责怪与质问,但却十分想要得到一个,能够让我可以接受的答案。
“是啊……我明明可以救她……”毓卿喃喃道。
“为什么?”我盯着毓卿“画儿胸/口的发簪不是她自己刺的,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足以让一整只发簪没入自己的心脏。”
说完,我又有些侥幸“可我信你……因为你狠不下心……给她成全。”
毓卿一听,顿时又哭了起来“罗素……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
“我只是想驱除她的心魔……”
“罗素……你骂我吧!打我吧!若不是我自作聪明,至少现在姐姐还能活着。”
我看着毓卿不断的流泪自责,心中不忍“这与你何干?是她自己迈不过这道坎……”
说着,我望了望天“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坤宁宫吧。”
“可是……姐姐这儿……”
“你别管了!我会想法子,你赶紧回去!”
说着,我便开始收拾起了桌上残留的吃食,不再与毓卿说话。
如今,知画妹妹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让毓卿有半点差错!
毓卿见他如此,便小心翼翼放下了知画妹妹的尸首,随后,寻出了一抹手绢交到我的手上。
说是手绢,其实不如说是一封血书。里头密密麻麻的鲜红,写的都是保重自身,照顾毓卿之类的话。
我看着知画妹妹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孬种,而不是一个男人。
我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保护不了罗家,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我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断地在想退路。可就在我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打算把知画妹妹的尸首挪一个地儿的时候,后脑勺突然被一记猛击,随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太医院里了。
猛然想起昨夜永巷冷宫的事情,惊起了一身冷汗。
不过……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暗中相助,竟扯了宁昭容来当垫背。随着宁昭容的死,我与毓卿逃过一劫,知画妹妹的事儿便这般过了。
只是,过?
于旁人而言是过,于我跟毓卿,却是一辈子都无法过的啊。
……
知画妹妹走后,我恨极了命运对我们罗家的不公,也恨极了毓秀那丫头的多管闲事。
只是说来奇怪,毓秀与毓卿本是一家。罗家能有此劫难,也与慕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偏偏,我怨恨着毓秀,却无法对毓卿不管不顾。反而,因为知画妹妹的离世,我想要照顾好毓卿的心,便越发坚定了。
原来,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后。不知不觉中,我早就已经把毓卿当成了家人啊。
她从前的小孩子脾性,惹人讨厌的种种,我早便已经记不大清了。
……
我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生活都没有新鲜的东西注入。直到多年以后,毓卿的孩子云鹤与念忆长大。她才终于想明白,身在后宫之中,藏得再深也无法躲过明刀暗箭。
于是,她决定复宠。
毓卿在皇上心中,一直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不见之时,倒没觉得有什么。一旦相见,便再也分不开了……
皇上为了讨得毓卿的欢心,特地帮毓卿寻回了司棋丫头。
呵……司棋啊,就是那个我一眼见了她,便觉得她十分亲切的丫鬟。
当年毓卿入宫,只带了待书一人。司棋则认了慕容将军做义父,成为了慕容家的小姐。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慕容家的沦落,司棋也避免不了流落在外的命运。
此番皇上能把司棋寻回,毓卿心里自是十分欢喜。当然,有故人入宫与毓卿作伴,我也一样欢喜。
很多次想跟司棋叙叙旧,但都因为碍于宫里的规矩,最后只好作罢。
可到了后来真正能与司棋叙旧的时候,已又是另一番光景。
在云鹤念忆二人生辰的那日,皇上带着毓卿等人一块出了宫游玩。可谁曾想,却遇到了刺客前来行刺皇上。毓卿为了护驾,自己不慎中了蛊虫。她被蛊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被下令住在了坤宁宫里,以防万一。
这一天夜里,我因担心毓卿而无法入睡。所以坐在暖炉旁,写起了药方。
正写得起劲儿之时,司棋却单独过来偏殿寻我。
于是,我只有放下手中笔,前去给她开门“更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一来是担心主子的病情,二来也是许久未见你了,所以便想着来看看。罗素哥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看着司棋的眼睛笑得如同月牙弯,便无奈摇头,笑道“你主子只要熬过了这一关,身子便无什么大碍了。现下有皇上陪着她,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说罢,又想起如今身处后宫,人多口杂。于是赶忙下了逐客令“司棋啊,你如今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夜里还到我这儿来有些不大方便,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司棋听言,微微一愣“罗素哥哥,你别赶我。我心里有事儿,所以睡不着。平日里你总在太医院,我也没什么理由去找你。现下你既然在坤宁宫里,我自然要与你说说心事儿的。”
说罢,她便一股脑门的和我说起了她的种种遭遇。
说她曾经在江南时,对皇上的心意。说在毓卿入宫后,她过得如何艰难。说她去寻心上人,却沦落成为了绣娘。说她再度遇见皇上,却早已没了初心。
对了……
她还说毓卿一直误会她,以为她对皇上还有着心思。所以心心念念的想把她往皇上身边送去,她不愿,所以希望我能给她出个主意。
主意……我倒是没有的。只是建议她早点寻个人嫁了,也省得让毓卿担心。
后来,零零碎碎的又聊了许多。直到最后说得乏了,她才肯痛痛快快的离去。而我,也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