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来，他依旧是在向那个方向，越走越远。
他不可能变成真的轮回者，也不可能真的与轮回者打成一片。再怎么靠近，也不过是近距离地观看了一部电影，荧幕里的一切其实与自己无关。若一条路的尽头是孤独，途中必然伴随着敬畏与疏离。
如今的秦骁也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许多莫名的念头也只一瞬掠过，便归于淡漠。他的目光落到罗安哲的腰上，说：“还有两次，可不要再浪费了。”
“……这个锦囊，只有在这个世界才能用对吗？”罗安哲沉默片刻，却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三天时限。”秦骁的唇角衔起淡淡笑意。
“明白了。谢谢。”
罗安哲的镜片闪过一抹反光。他的话语向来简洁，提问也是一针见血——不论秦骁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能据此推断出一些信息，然而秦骁避而不谈，却抛出了另外一个限制。
他们接下锦囊的时间的第二天，从那日起算，三天后刚好脱离这个任务世界。所以，秦骁等于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燕赤霞却回过神来，听着这二人打哑谜般的对话，一阵头疼，不禁嚷道：“这大晚上的，你们寒暄也不挑个好时候么？这儿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走走，回寺里坐下再唠叨……”
说完便带头走了回去。
轮回者们还指望着从这老道身上得到些什么，自然从善如流。只是，一个荒山破庙里没有那么多空房，他们大部分人唯有挤在厅堂里将就一夜了。对于已经露宿了数日的轮回者来说，这倒不算什么。
秦骁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踏入门就发觉了不对劲。细细一看，原来是自己随意搁在桌上的一幅画不见了。再偏头一看，之前昏迷在走廊上的宁采臣，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饱读圣贤书的书生竟也干这不告而取的勾当，还偷到了自己头上……那小子，也不像其表面上那么正直迂腐嘛。不用想，他也能猜到个中缘由，对于一幅画并不多么在意，不过……竟敢偷他的画去泡妞，胆儿挺肥。
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教训？
……
“阿嚏！”
宁采臣忽然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喷嚏。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这山间深夜风大，不小心染了些风寒。抱臂紧了紧衣衫，手中牢牢抓住那副画卷，继续踩着落叶往前行去。
此时天光已微微露白，纵然没有油灯，也能勉强看得清道路。不过，距离第一抹晨曦破开云层还有半个时辰，现在赶去那儿，应该还来得及……
“不告而取是为贼，我也是迫不得已，还望恩公不要太生气才好……唉！等见过了小倩最后一面，我就回去向他请罪吧，大不了多还些银钱，虽然我也没有钱……”
宁采臣一路絮絮叨叨，似是给自己壮胆。兰若寺现在是不能呆了，他本想去树屋那边找聂小倩，却不想半路上蓦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琴声，脚步便往湖边走了回去。
越过长桥，步入水榭，宁采臣看见了聂小倩的身影。
“采臣？”
聂小倩看见他，显得十分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悦。又见他怀里抱着一幅画卷，展开来一看，一时悲喜交加，动情的泪水簌簌而下。
不消说，二人又是一番互诉衷肠。听得宁采臣今夜的种种惊险，聂小倩的心忽上忽下，幸而最后有惊无险，才终于放下心来。
“幸好你平安无事……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原谅自己。”
聂小倩依偎在宁采臣的怀里，幽幽说道，“天快亮了……天亮以后，你要立刻就走，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树林。不然，姥姥还会来找你的。”
“……不，我不走了。”
宁采臣摇了摇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小倩，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我不能看着你继续受苦，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不行。明天就是冥婚的日子，黑山老妖一定会来阻挠的，他的法力比姥姥还厉害，你斗不过他的……”聂小倩含泪摇头。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宁采臣拥紧了她，坚持道。
在他的坚持之下，聂小倩终于说出了一个办法——在那棵埋尸的槐树下挖出她的骨灰，然后带回家乡安葬。听起来很简单，事实上却困难重重，一来那棵槐树是树妖姥姥的本体，想要靠近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妖怪不同于鬼魂，不畏惧阳光，就算他们在白天去挖骨灰，也会遭到它的阻挠。
二来却是时间的问题。人死以后出殡的第七天，是鬼魂投胎的最后期限，如果不能赶在那一天把聂小倩带走，她就永远成了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小倩，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宁采臣紧了紧怀抱，仿佛要记住这最后一刻的温存，心底的决绝更坚。
天亮了。
……
在宁采臣的百般央求下，燕赤霞答应了助他一臂之力，一起去挖聂小倩的骨灰。
这老道是个典型的面冷心热之人，虽然为了远离红尘纠纷而避世，却从未丢下一副古道热肠。听了聂小倩的过往以后，也逐渐放下了对鬼的成见，愿意伸出援手。
轮回者们也跟着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真从燕赤霞口中套出了一些修炼之法，虽然只是粗浅的道家修身养性之术，却容易入门得很。也不知道是否世界规则不同的缘故，在地球上无论如何修不成的道术，在这个世界中，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引气入体。
目前还看不出好处来，但长久以后，多少会对实力有所助益。更何况，这本就是白捡来的东西，技多不压身，也没有人嫌弃。
不过，燕赤霞之所以肯教他们这些，不仅因为受了救命之恩，更因为这些只是普通的基础法门——换句话儿说，就是大路货。至于他师承的道法根本，还有那御剑之术，却半个字儿也不肯传述。那是只有亲传徒弟才能学得的。
在树林里兜兜转转大半天，终于寻到了一棵巨大的槐树。
这槐树的枝干极粗，足能令五六人合抱，偌大的树冠枝叶繁茂，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它的周围是一片破落的坟墓，墓碑参差不齐地插在地上，野草蹿得老高，平日里肯定无人打理。埋在这儿的，多数是孤苦人家，或者意外死于途中的可怜人。
或许是昨夜吃了亏的缘故，也或许是见他们人多，这槐树精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棵普通的槐树一样静静伫立着，任由宁采臣挖走了十几个骨灰坛。
这十几个骨灰坛，全是埋在写着聂小倩之名的墓碑下，却不知哪个是她。宁采臣只有统统带走，不敢漏掉一个。
把骨灰坛装入书笈背好，他和燕赤霞跨上快马，一甩鞭就往林外奔去。轮回者们大都不懂马术，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仍旧轻松跟上。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到了天黑，必然又多生变数，所以他们都快马加鞭，闷头前奔。
然而这树林犹如迷宫一般，不管往那方向跑去，最终竟然回到了原地。燕赤霞意识到这是树妖出招了，它移动了树林里树木的方位，加上一些幻象，弄出了一个类似“鬼打墙”的陷阱。
他还在思考解决的办法，却见罗安哲一拍马走到了前头，说：“跟着我！”
罗安哲的眼镜显然有定位的功能，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卫星，但磁场却是存在的，所以他轻易就分辨出了方向。跟着他走了一刻钟，周围的林木渐渐稀疏，树林被他们甩在了身后，众人策马走上了一条官道，直往城镇而去。
他们去的却不是山下的郭北县，因为郭北县位于山谷之中，三面环山，离兰若寺只有半天距离，去了那儿也无法摆脱树妖的纠缠，只有走另外一个方向下山。
“驾！驾……”
“吁——”
燕赤霞一勒马缰，得得的马蹄声戛然而止。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回头说道：“天色不早了。就在这里歇息一夜，明早上再赶路，如何？”
轮回者们看着那间客栈，它孤零零地伫立着荒郊野岭之中，门口的大红灯笼分外扎眼。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除了阿奇尔和莱曼莎这俩外国人以外，其他人都熟知倩女幽魂的剧情，自然知道这客栈的古怪。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飞似是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又看了看其他人，“就算我们不进去，黑山老妖也一定有其他办法留人，不如暂且依他。”
“那就走吧。”
说着，罗安哲带头驱马跟上了燕赤霞和宁采臣。
熟知剧情是他们的优势，如果不进这间客栈，接下来黑山老妖会怎么做，他们就无从预料了。反之，既然已经知道这客栈就是魔窟，防备起来也容易得多。
一行人很快到了客栈跟前，空荡荡的厅堂里只有一个伙计，还正在睡觉。桌椅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门窗屋梁上还挂满了红绸灯笼，就像马上要开宴会似的。
不过，当他们走入客栈门口时，这诡异的气氛忽然被一声惊呼打破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
宁采臣吃惊地指着一个坐在角落里饮茶的身影，语气微微发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