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娴深深看了云游风一眼,直看得他心惊肉跳,表情僵硬了起来,这才转过了头。
“既然好奇,就去看看吧。”容娴语气寡淡如白水道。
从她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来埋葬在这里的人与她的亲疏远近。
曲浪和曲倩倩对视一眼,曲倩倩传音道:“爹,您有没有将疗伤丹准备好?”
曲浪:“……你受伤了?”
曲倩倩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爹一眼,偷瞄了下容娴,这才朝着她爹回道:“我这是担心云游风一会儿发现真相,接受不了,被勾起心魔,心神大乱。”
曲浪:他就算真要心魔入体、心神大乱,但跟疗伤丹有什么关系。
谁告诉这败家女儿,疗伤丹可以治疗心魔的。
曲浪强自忍着,才没有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来。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这座坟墓前,坟墓简单极了,被月光草包围的坟包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看的出来有人经常在打扫,却很小心的没有伤到周围的花草。
在坟墓前方,一个带着庚金锐气的石碑荡着淡淡的剑气萦绕在四周。
虽然这剑气不重,却让人忍不住看向了容娴,这剑气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像极了容娴。
云淡风轻中看不出半点棱角,将自己的锋芒藏于深处。
这碑子上写着整整齐齐的几个大字:容门容氏姇之墓。
姇,同琈,玉的光彩之意。
而埋葬的这里的人,她有一个令人骄傲的儿子,叫钰。
云游风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嗓音有些颤抖的问:“这是谁?”
容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是一个故人。”
“……”云游风表情木了木,裤子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云游风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他隐隐觉得埋葬在这里的人,并不如容贤所说的那般无足轻重。
容娴想了想,坦诚的回道:“这是我妹妹。”
云游风被噎了一下,他怎么从不知道,容娴还有个妹妹存在。
云游风好奇的问:“怎么从未听过你提起过她?”
容娴弯弯嘴角,温柔又和气道:“我提过的,只是你们都没人放在心上。”
她无数次提起过寒溪,可就是有棒槌对她视而不见,这可不能怪她太含蓄啊。
容娴假惺惺的想着。
她上前两步,来到了墓碑前。
目光干净又温柔,眉宇间一片恬静,周身都透着宁和的气质,似乎连那被清风吹得轻摆的衣袍也染上了几分药香。
“我听你的,一直在努力当个好大夫。”容娴突然出声说道。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好似没有半点沉重,可那种轻轻的哀愁让人几人都没有了笑意。
你说,要我干干净净的活着,那我便坦荡磊落,干干净净的活着。
你如愿了,可否也有一日给我惊喜,如容婧一般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哪怕我们亲缘尽断,哪怕相见不识,只要活着就好。
容娴长叹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想要从怀中拿出忘忧酒,却摸了个空。
她这才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容娴的目光落在了云游风的身上,她朝前倾了倾身子,动了动鼻子,笑道:“游风身上的香味很诱人。”
这调戏般的话语从容娴口中说出,让人目瞪口大。
紧接着,容娴施施然说道:“一池子的忘忧湿了衣衫,游风啊游风,你是这么有福气。”
有人想要喝一口忘忧,却难于上天。
有些人,用忘忧洗衣服。
容娴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颇为感慨: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这么想的容娴下意识忽略了云游风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掉进了酒泉中。
云游风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五彩的小酒坛。
他一脸肉疼的将手伸出去,在容娴不解的目光中,脸皮抽搐的说:“这是忘忧,只剩下这么点儿了,你省着喝。”
容娴眨眨眼,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她并未伸手去接,这酒云游风是从哪儿弄来的,她清楚的很。
她沉吟片刻,说:“看来你这么慷慨的份儿上,我送你一个你最关心的消息。”
云游风的手下意识一紧,这么多年了,他最关心的除了三娘没有别的了。
难道容娴知道三娘的下落?
理智告诉他,让他不要听不要信。
容娴只剩下残魂,在地下宫殿埋葬了近十年,她能知道什么。
可潜意识里他却不由自主的对容娴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云游风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你说。”
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容娴理了理头发,云淡风轻的说:“我还活着。”
云游风怔怔道:“我就知道,我就知……嘎?”
容娴听到他这般说,竟是感慨道:“原来游风早就知道了,果然不愧是吾友。”
云游风听了,差点没有被自己给噎死。
他没好意思告知容娴,他刚才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一抹脸,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尴尬,索性容娴并没有发现真相。
容娴没有发现吗?
不,她最擅长的不过是隐藏罢了。
容娴慢条斯理的说:“你不用觉得庆幸。”
云游风:“……我不小心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
容娴朝着墓碑侧面一靠,微翘起嘴角,显得更加轻松惬意:“你没说,不过你的表情太明显了。”
云游风下意识摸摸脸,觉得自己还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里明显了。
明明是这妖孽有事儿没事儿都在琢磨人心。
风衍笑了两声,舔着脸凑上前道:“师尊,您真厉害。”
容娴笑哼一声,对着连夸人都因为词汇量太过匮乏而显得可笑的徒弟没有半点爱:“你怎么招惹上那团东西的?”
提到这件事,风衍顿时就焉儿了。
“我只是、只是听说了您的传说,特意跑到石桥涧去看了眼,结果……”风衍红着脖子悻悻说道。
他哪里知道跑过去后,会惊醒了一个沉睡的恶魔呢。
好在最后紧要关头,师尊出现救下了他,不然他只能凉了。
“这可真是成也容娴,败也容娴啊。”
别误会,这话不是云游风说的,也不是风衍说的。
而是出自于一旁没忍住嘴贱了下的青二。
青二说完话就后悔了,他恨不得将自己打的嘴给堵了,可惜了。
那就话怎么说来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一抬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容娴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青二:“……”
青二默默捂脸,怂成一团不敢吭声了。
容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的问:“曾水身体怎么样了?”
作为清波城主的妻子,被清波好好照顾了那么多年,也不知最后回到青二这个糙汉手中会成为何种模样。
青二脸色微变,见容娴神色淡漠的看着他,这才勉强扬起一个笑脸,老老实实回道:“水儿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像个常人一样生活了。”
他的语气中难掩其欣慰和喜悦。
他本来没有奢望过水儿会苏醒,没想到她却醒了过来。
见他这副模样,容娴心里的气儿又不顺了。
她妹妹孤零零的躺在黑暗的地底下,凭什么青二在他面前大秀兄妹情,这就太让人难受了。
她微微垂眸,眼里划过一丝幽光。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曾水早就被伤了根基,就算能苏醒,也有碍寿生,她活不长。”容娴理直气壮的去戳人家痛脚。
青二紧紧攥着拳头,脸色难看不已。
他唇角煞白,眼珠子剧烈的颤动了下。
“哦——”容娴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看来你是知道的。”
容娴眸色一深,本就纯黑的眸子此时像是深沉的夜,有像是化不开的墨:“你倒是比我想的会安慰自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过且过#?
人都这么会安慰自己吗?
容娴将心比心的一想,貌似是这样呢。
她自己不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曾经痛到之心的悲伤给遗忘了吗?
想到这里,容娴侧头看向云游风,沉默了会儿,轻描淡写道:“阿妹酿的忘忧味道不错,游风若有闲暇,可以尝尝。”
云游风懵了懵,刚才不是在说青二吗?怎么一转头句扯到他什么了。
下一刻,云游风身体一僵,整个人恍若雷劈。
他僵着脸,眼里带着他打斗没有发现的绝望和麻木。
“容姇……”
云游风哽咽了下,觉得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他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将剩下的话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等云游风终于平静下来,这才嗓音艰涩道:“容姇就是三娘?”
容娴不疾不徐,面容严肃道:“货真价实。”
云游风身体踉跄了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却发现那些准备都没用。
他神色恍惚了下,猛地朝着墓碑扑了过去。
容娴扬手就一巴掌将人给糊走,随即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稍显纯良的笑容,带着毫不走心的敷衍,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游风不会怪罪我的对不对,是你突然要扑上来,我只是本能反应。”
曲倩倩几人下意识退后了几步,都忍不住以同情的目光看向被拍进泥里,半天爬不出来的云游风。
这厮到底的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往大魔头身边跑。
一望无际的海上波涛汹涌,海浪波动的上空悬浮着一座仙气缭绕的高山,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圣山。
圣山上,仙魔两道的尊主常年闭关不理俗事,双方势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近百年内,仙魔两道频频出现摩擦,战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整个圣山,在两位尊主不知情下,双方已经不死不休。
两军对峙,两位尊主被迫出关来到了战场上。
“息心尊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云端之上,昊天仙宗宗主沈熙语气温和淡漠,没有任何情绪在内。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那双一双淡看时光流逝,云卷云舒的清透目光让人望而生畏。
在他对面,容娴一身黑裙懒散的靠在云椅上,嘴角的笑意满是讥讽:“当然无恙,毕竟你昊天仙宗还没有打到我无心崖,我还能睡得安稳。”
沈熙苦笑,他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打起来的,正在闭关就被大长老揪出来送到了战场上,他现在还一头雾水呢:“尊主说笑了,有你在,无心崖比铁桶还安全。”
容娴嗤笑一声,白皙的手指摩擦着黑裙上被红丝线绣着的一串串接连在一起好似铃铛一样的花朵,攻击性十足的美艳脸庞让她更显气势十足:“呵。”
一个满是嘲讽的语气词送给沈熙,这副难以沟通的模样让双方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沈熙清楚,若是他不开口,息心尊主可以在这里陪着他坐到天荒地老。
最后还是沈熙先开口了:“尊主,再打下去也没什么进展,我们两人较量一番,你若胜了,昊天仙宗以后见到无心崖的人,退避千里。我若胜了,魔道势力收缩无心崖。”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战斗实在是无趣,在他们这个层次看来,底下的人就算全都打死了都只是小打小闹。
容娴眯了眯眼,沈熙提出来的打法正合她意,最重要的是她很忙,没时间打架。相信沈熙也是一样,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努力修炼才是主要的,这些繁琐的俗事只会让他们觉得浪费时间。
但容娴并没有直接决定,反而侧头去问身边的凝月尊者:“凝月,你认为呢?”
冷凝月冷笑一声,狂傲的说:“尊主修为当世第一,沈熙如何能与尊主相提并论。”
容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反常,平时的冷凝月可没有小觑天下人的张狂啊。难不成她长期闭关,让冷凝月自我膨胀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决定在大战之后好好教导教导凝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肯定是要吃亏的:“看凝月的意思,是赞同这场战斗了。”
话音落下,下一刻她人已经出现在虚空中,长裙拖地,冷漠森寒中透着一种雍容华贵:“战吧。”
得到赞同后,沈熙的身影也从云端消失来到容娴身前。能用最快的速度平息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他也十分乐意,他还有事情没做完呢,赶紧打完应付了大长老他才能脱身。
两位尊主交战,下面火气十足的双方势力也各自退开,为两位强者腾出地儿来。
冷凝月站在云端扫了眼对面一心观战的四位长老,眼底浮现出一层复杂。
虚空上,容娴和沈熙之间的气势节节攀升,周遭百里内飞沙走石,山头也被两股气势碾压成平地,整个圣山都往下矮了三寸。
并非是削去了,而是凝实了。
如此巅峰势力,让所有人都心驰神往。
两人同时而动,他们之间的交手谁都看不清楚,毕竟两人已经可以说是此方世界的最强实力了。
容娴的长裙在交手中并没有任何影响,举手投足间携带着磅礴的天地力量。
沈熙神色有些诧异,他从未跟息心尊主交过手,这是第一次。
息心尊主名声如何,整个圣山、或者说连圣山外的人都清楚。
千年前息心尊主成名时,可是以一己之力将凡尘杀了数个来回,无数修仙门派道统灭绝,连狴犴魔狱都拿她没办法。当时血气浮上虚空,让那方天地下了整整三天的血雨。
息心尊主手段狠辣、杀人无数,这样凶残的人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没被心魔吞噬本就够让人意外的。结果交手后,沈熙却发现这人狠辣归狠辣,气息却纯净,完全不像别的魔修那般驳杂恶心。
虽然意外,沈熙的动作可没有半点放松,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朝着罩门死穴而去。
容娴挡的也轻松,他们两人都想要到达更高的层次,互相过招也有试探彼此的意味,等试探的差不多了,便用绝招交手,相互印证彼此的道途。
沈熙躲开容娴的杀招后,他的杀招悄然而至,朝着容娴的丹田打去,容娴身形一动,刚准备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一股陌生的毒素迅速在破坏着她的经脉,涌入她的丹田。
她瞳孔猛地一缩,她被人算计了!
她出关后只喝了一杯茶,这毒是下在那杯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