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陈凉唤我。我们一同去了南奉给我们备好的客居，里面收拾地很规整，只是我无缘在此住上一夜了。陈凉说，就这样静静地走才是最好，我才忍着没跟南奉告别。
陈凉拿出那一本小册子，翻开到记有南奉故事的那一页。较之之前空虚单薄的故事，新添上补充的故事已经记录了满满一页。这些补上的故事，有南奉被浸猪笼被人救上来送往扬城的的故事，有绾月和宣如因一同合计谋害南奉的故事，现在又要加上一桩，顾九朝假死战场隐姓埋名和南奉一起在这扬城郊外生活的故事。
小册子静静地摊开在桌上，陈凉提起笔，在上面细细地写下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守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一边问他：“补完这些，我们真的就能回去了吗？”
他没抬头看我，笔速很快地在册子上书写着。“原本册子上记录的故事满是绝望，但谁能想到事情后面能有这样的转机。南奉一直放不下的，便是顾九朝不爱她这个事实，也许我把这故事补全了，补全了南奉的遗憾，我们莫名穿越到战国这件事，也会有所转机。”
我怵在旁边没事干，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便主动地提出要给他举着烛台，被陈凉严词拒绝了。我心虚地看了看他身上新换的米色衣衫，觉得在上面再烧出个窟窿眼来确实不雅观，就在一边坐着等了。他全程不让我参与，只在最后提了写好的册子来找我。那时我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陈凉丧心病狂地推我一推。
“你作……”作死啊？所谓骂人分对象，若是损友闺蜜二三扰我睡觉清净，那这句话出口就是妥妥的了。可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一脸淡然的陈凉，虽说他现在的身份是我伙计，但实际却更像是我大爷，我连忙在舌头打了个结，话头硬生生转开。“做，做什么？”
“盖上印。”他将小册递过来，指了指我手上的扳指。
“哦，好。”我刚想起身去找印泥，他另一只手已经将印红及时递过，我将扳指一印，对着那新补完页下方盖了一个印。然后陈凉伸过手来，像当日在古玩店里一样仔细地抓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比对，然后仔仔细细地往册子上盖上印戳。
这印盖得端正，上头的字终于显现出来，那落款的名字原来是白苍留。没给我深究白苍留是谁的机会，我眼前一黑，顷刻便失去了意识。
沉香袅袅。
我睁开眼，眼前是米白色纱制的帐子。有细微的声响响起，我迷迷糊糊偏过头，正好看到百里皇手里拿着一大串衣夹子向我逼近，特大的那种。
我一下子激灵了，大惊道：“你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当然是把你夹醒啊。”百里皇晃荡着手里的夹子，同时也晃荡着他掉线的智商。他见我起来，先是一惊。“咦？你醒了？”一转头，又是一惊。“老板你也醒了，你们突然昏倒，吓了我一跳。”
陈凉倒是镇定，也没个穿越综合症什么的，掀开帘子，他直接切入主题问道。“我们昏了多久？”
“两个小时吧。”
“穿越十五天，现世两个小时。”陈凉不但没有穿越综合征，此刻已经在冷静分析穿越时间和现世时间的比对了。
我还在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百里皇一张嘴叽叽喳喳说着个不停，他正说得欢的时候，店门口通往后院处突然闯进来一群医生护士，站在门外就吆喝。“病人在哪？谁打的电话？”
我听见陈凉小声在和百里皇咬耳朵。“你叫了救护车？”百里皇点点头，学着自家老板的样子低语轻轻地回答。“你们怎么也叫不醒，我一人也抬不动你们两个，医院路途又远，我要是唤邻居来帮忙，别人见你们两个人齐齐躺着，指不定以为你俩殉情去了，影响不好是不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我就拨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他要是我的伙计，我真想拨钱给他治治脑袋，虽然我的脑袋也比他灵光不了多少。他们刚咬完耳朵，白衣天使就推开门进来了，见我们三个围在一起坐着，没一个像是有病的样子，她张口就来了一句。“病人在哪？”
陈凉默默不语，我干巴巴扯出个笑。“护士小姐，急救管救脑瘫不？”
“……？”
我抬手，指了指一边穿着赤红唐装的的百里皇。“脑瘫的病人在这。”百里皇闻言，要扑过来咬我。
“非常抱歉，家里的伙计给你添麻烦了。”陈凉不知何时起了身，穿过正在闹腾的我们俩，站到了护士小姐面前。“突然昏倒的是我，这毛病是打小就有的了，但却查不出来原因。你知道，我们开古玩行的，收的古藏品多了，好些东西都是在地下埋藏已久，难免会沾些阴气，也许是阴气入了身，我才偶尔会这样，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晕过去，过一阵就会自己醒来。好在这次晕倒在了店里，不过我家伙计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样，难免有些手足无措，给你们添麻烦了。”
进退得宜，三分恭谦。我越过陈凉的肩，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小护士红了眼眶，她此刻也许正在想，这看起来挺好的一个男人，怎么生了这个毛病。
原来这看起来完美无缺的陈凉，有这样见不得人的毛病，老天果然还是公平的。我在边上看着，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百里皇在旁边偷偷告诉我，老板在扯谎。
我止住了眼泪，无声翻了个白眼，把眼泪逼了回去。老天果然还是不公的。有些时候人不得不说谎，世间说谎的人多了去，但像陈凉这样，摆着正正经经一张脸说谎，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一丝不苟，这么偏颇的理由让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不仅骗了那玻璃心的小护士，还骗了我这钢铁心的女大学生。
我佩服，真佩服。
送走了医生护士，陈凉把店铺提前关了，带着百里皇出去吃饭。本来我也该一同去的，但发生了这么一遭，我突然分外思念起家人来，拒了他的美意，便先回家了。
回到家，我给了父母一个拥抱加亲吻，吃完饭还帮妈妈洗了碗，陪爸爸下了多年不下的象棋。虽然我表达爱的方式几度让他们怀疑我是否出去吹风烧糊涂了脑子。
夜里，在屋内。我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本随我穿越过去又随我穿越回来的小册子，我反反复复地翻开来看。它真真实实地昭示了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不是我个人的梦境。关于南奉的故事，里头的内容已经补完全，还包括那段我的先人所不知道的，后来阿鸠和失了忆的南奉的故事。故事页脚的那一个印记，也变得清晰鲜活起来。
我想到南奉的脸庞，脑子里同时浮现的，是另一张相似的脸。
第二天一早，我去医院看了庄珂。
她已经康复许多，虽然不再有寻死的念头，但话也渐少，终日望着窗外的落叶发呆。“庄珂。”我低低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反应。“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她依旧无言望着窗外。
“这个，你记得吗？”我从包里取出素描本，上头画了个内刻有字的戒指，这自然也是陈凉画的，是南鹤从来不离身的那枚戒指。我凑近病床，将本子展开放在她眼前。
“你见到他了？”庄珂终于有了反应，回头看我，的确是南奉的脸，没了伤疤，她是个标致的小美人。“你是不是见到他了，我不是痴人说梦对不对？”
“他？”
“我总是梦见他。”她抬头看我，却又好像不在看我。“我听说有一种禁术，在月圆之夜放空血液就可以见到你想要见到的人。我用针扎在手臂上抽血，我割了腕，可我还是没能见到他。我该怎么办？”
庄珂带着赴死之心割了腕，掏出手机将里头短信，电话一一删除，她要安静地走，带走一切能留下的痕迹，只是失血过多终于支撑不住，恰巧地，在删得只剩我的电话那一刻昏迷了过去。
因果循环，千年之前，我的先人在烛光下听她的前世诉说，千年之后，她欲寻死，却只留了我的电话，而我也得缘回到千年，看到了那一段不曾被揭露的故事。
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隔了千年后，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切，她不再是那个朝代的南奉，却也忘不掉当初爱顾九朝的感觉。
我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我的确见到了他，你也不要再做这些傻事了，他当初做的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泣不成声，眼泪滴滴打在我的手背上。
我想起那个夜色里，带着银箔面具的男子倚在树干上，眼神专注地，一刻不落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石凳上，低着头轻笑着摆动手中摇鼓的少女。
这世间磨人的情情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