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清歌的否定，二人不明就里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解释。这让她如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未卜先知，说他们家去了南京会被诛十族？这样说不仅救不了方家，甚至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爹随这个小屁孩儿去南京。
“爹，你看他对你这么没礼貌，一定是代表了朱----太子的态度。我们去了也不会受到好的待遇的，去了不能受到重用有什么用？”
“这个清歌妹妹不用担心，家父他很是推崇方伯伯。况且早在八年前祖父就曾告诫家父要礼贤下士，重用方伯伯此等才子。方伯伯和家父也早就相识，家父的为人方伯伯应是了解的。”
朱允炆说完对清歌调皮地眨了眨眼，这在清歌眼里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方孝孺听后赞同地点点头：“不错，太子殿下【盛德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圣子承皇业，能疏四海衰。】①是可信之人。希直②能辅佐殿下是希直之幸。”
听了这话清歌急忙道：“爹，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偏安一隅不是也挺好吗？只要我们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清歌，爹师从宋濂先生，此生【以宣明仁义治天下之道、达到时世太平为己任】③爹一生所学就是为了能够辅佐圣主明君，济世安民。”
圣主明君？朱标连一天皇帝都没做过！到最后还不是要辅佐这个小屁孩儿。她复问：“那当今圣上呢？”
方孝孺神情黯淡下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清儿，皇次孙。”
“方伯伯，叫我允炆就好。”
“好。允炆，不瞒你们说，当今圣上实非希直愿意辅佐之人。虽则【历代贤君，莫如洪武。】④然【圣上之性，实帝王，豪杰，盗贼兼而且也。】⑤杀戮气息太重，非以仁德治天下。而太子殿下生性温和，与我乃是同门，皆受儒学熏陶，可谓志同道合。”
“可是爹，我们不能去…”
“有何不可？应天府繁华，天下人皆心向往之。”
三人回首看向门口进来的方家三兄妹，说话的是打头的弟弟方中愈。三人向朱允炆和方孝孺略施一礼，这下除了郑氏不方便抛投露面外，方府的人可谓聚全了。若是少数服从多数，清歌的胜算可就更小了，但她仍不死心。
她看向一向稳重自持的方中宪：“大哥，你怎么看？”
方中宪略微沉吟一下：“我赞同。这对我们方家是绝好的机会。”
清歌急忙看向方秋韵：“姐姐你呢？”
秋韵双颊绯红，偷瞄了朱允炆一眼道：“秋韵…秋韵没有异议。”
她明白了，这便是金钱、权力的吸引力。这些难道比命还重要吗？为什么没人相信她？
方中宪看出了清歌的不安，安慰道：“清歌，你一向不管这些事的。况且如今皇次孙亲自来邀请我们，此举足以体现太子殿下对父亲的重视，你还在担心什么？”
众人看着她，如今她说什么都没用了。也许这便是命运吧，可是她知道，此去应天府方孝孺并没有立刻受到重用。她不愿意相信命运，也许以后还有机会。于是她借口身体不舒服便退下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聆梅居”，翠儿立刻迎了出来，看到清歌脸色便识趣地没说话。
清歌回到自己的房间，也许她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毕竟如果没有她，历史本就应该是这样的。而自己一旦插手改变了历史，便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未来自己是否会存在都未可知了。
然而如果她注定只能束手无策，那命运又为为何要将她带来这里？
如果可以，她要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来。
她坐在窗边兀自苦恼着，翠儿进来道：“小姐，外面有个年轻男子拜见。”
年轻男子？难道是朱允炆？她果断拒绝：“不见，我正烦着呢。”
“呦呵，八年不见，清歌妹妹脾气见长啊。谁惹我们清歌烦心了？说出来哥哥教训他去。”未经通传，朱允炆擅自进来了。
“那你自裁吧。”清歌不客气道。
“哦？还为刚才的事情不开心呢？允炆不明白，世人皆慕荣华富贵，为何独你特殊？难道你不想方家飞黄腾达？再说天子脚下有何不好？应天府的繁华岂是这小城小县能比拟的？你呀，就是没见过世面，去了你就喜欢了。”
呵，她没见过世面？二十一世纪的繁华又岂是他这八百年前的古人能体会的！她不欲与他解释，唤来翠儿道：“送客。”
“你这脾气以后怎么嫁的出去？算了，请方伯伯出山我是势在必行。其他的都可以随你，唯独这件事。”朱允炆妥协。
“别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放过我爹。”
“这怎么叫放过？怎么在你眼里，去做我爹的谋士好像去送死一样？”
这本就是去送死，只是我不能告诉你罢了，清歌腹诽。
“总之，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来找我了。翠儿，送客！”
允炆无奈，这清歌怎么变化这么大？八年前他们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沉默寡言，对所有事都浑不在意，活像一个小尼姑。
只是朱允炆少年心性，也没那么在意。出了清歌的房间，他想起了方秋韵。八年前他们二人比较玩得来，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方才在堂上并未仔细看，如今便让翠儿带路去了方秋韵的房间。
去应天府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整个方府除了清歌愁眉不展，上下皆是一片喜气，颇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感。
接下来这几天，全府上下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搬家。而这几天隔壁方秋韵的居所时常会传出阵阵笑声，问了翠儿才知道，朱允炆这几天没事儿便往那边跑，什么好玩儿的都带过去。
方秋韵虽然已经十六岁了，性格也不算呆板，但毕竟是个小姐。平时被管得很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曾经的方清歌好不了多少。
是以朱允炆带来的小玩意儿让她爱不释手。朱允炆几次“引诱”她出府，她虽然很想去，却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便都拒绝了。只是在诱惑面前，她又能坚定多久呢？
清歌是觉得她可怜，同时又很担心。
因为眼里的世界小，所以很容易被收买。可是朱允炆岂是能随随便便喜欢的？即便他能平安活过靖难之役，单就他皇孙的身份便少不了三妻四妾。如今他对秋韵的感情多半只是一时新鲜，而这新鲜能保持多久？只怕秋韵会越陷越深，而朱允炆则不断抽离，等秋韵醒悟恐为时已晚。
本想去提醒姐姐，可是去应天府这件事成了清歌的心结，便也作罢。
转眼便到了计划离去的日子，清歌忧心忡忡地随全家上路了。
未来她无数次回忆起当时这一幕，如果她知道这一去便让她真正融进了历史的洪流；如果她知道应天府之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开始；如果她知道命运的齿轮再一次转动，将所有人碾压于底，她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只是那时她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入江南烟水路。何人会为一场梦而担心呢？她自大的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可是融入历史的洪荒中，谁能够全身而退？只怕未来多得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