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星期没有电视、电话和电脑的生活,龙云腿上的伤口愈合掉痂了。严格说来不是掉,而是被她看不顺眼撕掉了,粉红色的伤口免不了流血,只是不影响她像没事儿人一样四处走。
这件事很快就被木江知道了。他准备给她换最后一次药,撩起裤腿,看到渗血的伤口,蹙起眉头,发了好大一顿火,“从没见过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这叫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最好让你留疤,下次看还敢不敢这样?”
龙云被他吓坏,可是不求饶,“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医生,根本不懂怎么和患者交流。”
“你懂?”
“我上学的时候学过。”
“那你教我?”
龙云哑口无言,吹牛的人最怕听者太认真,“你太年轻,等你年龄大点儿我再教你。”
木江哈哈大笑,“我只比你小一岁而已,而且我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医生了。”
药上好了,龙云把裤腿放下,一低头,脖子上的纱布蹭得下巴直痒痒。
“木江,这个纱布什么时候能拆?”
“明天吧!明天小章有空。”
龙云拿出镜子,认真地照了照,想起过去看的医学电视剧,这一处疤痕似乎无可避免,“你们这里有祛疤的秘方吗?”
木江一脸的不解:“你不是不怕留疤吗?”
“脖子上挂彩总是不好的,吓到别人就麻烦了。”
“那天小章正好来找木溪,我让他帮忙缝的,他缝针的技术比我好,要是有疤你怪他。”
“不怪你,也不怪他。就是在医院,手术行家用柳叶刀在这个位置精确开口插管,也免不了留疤。但是和活着比起来,这个代价是微不足道。”
木江向她竖起大拇指。
这天中午,他们难得一起吃饭。三人围在火塘边,灶台上放着粑粑和一锅炖菜,龙云只挑些土豆和白菜吃,木溪不断帮忙夹菜,还问她喜不喜欢吃。龙云一如既往地来者不拒,不停地说好吃,又咬牙咽下。
待木溪收拾碗筷出门,她飞快地跑到后院吐得眼泪直流。她忍受不了自己这样娇气,可喉咙老是窜出一股恶心冲到鼻子,木江跟过去,拍着她的背,又递过盛水的瓢给她嗽口。
“你喜欢吃什么?晚上我让木溪做。”
龙云捂着腰站直,像是要咳出血来,“木溪做什么我都爱吃,只是鼻子不舒服而已。”
“鼻子?”
“这里到处都是花,我对花粉过敏。”
“花粉过敏?哪种花?”他回头看看院子,“百合?玫瑰?兰花?还是其它?”
“都不是。”
“那是哪种花?”
“我也不知道。”
“那我把院子里的花儿都搬走?”
“别!院子里的花搬走了,外面的也挪不走。再说,我喜欢花!”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龙云朝他笑笑,木江又按时回去上班。
下午,木溪在院子里纳鞋底,龙云端个小板凳坐在她身旁,看得眼都不眨。木溪着红黄蓝三色民族套裙,粗粗的发辫盘在脑后,龙云上着湖蓝色小褂,下着白色长裤。她们俨然一对纳西族小姐妹。
木溪刚开始是不喜欢龙云的,可是多日的相处让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姐姐。她很少要求别人帮她做什么,她早起给花浇水,学着给火塘加柴,帮忙摘菜洗菜……凡事总是一句“我来!”这和偶尔进村的汉族娇小姐大不相同,她们总是站在花丛中拍照,见到土狗就一脸嫌弃地躲得老远。
“溪溪,你是在给木江做鞋吗?”
“不是。”
“我也觉得不像,这鞋码好像小了一点。”龙云见她针法纯熟,好生羡慕。
“姐姐,你喜欢什么动物?”
“狗,最好小一点,胖一点。你呢?”
“我喜欢马,特别是我们家的赤兔和白龙。”
“你们家还有马?我怎么不知道?”
“在哥哥的诊所里。”
“哦!你哥哥是赤脚医生吗?”
“什么是赤脚医生?我哥可是天天都穿鞋的。”
“哦!算了。你们村里的人普通话都这么好?”
“不是。哥哥教我的,他可是城里的大学生。下学期我就去村里小学教书了,可不能误人子弟。”
龙云若有所思,“木江他为什么不留在城里?”
“城里有什么好?我哥说城里有蚁族、啃老族和月光族。”
龙云微微一笑,“你哥哥懂得挺多呀!”
木溪一边干着活,一边自豪地说,“我哥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能不厉害吗?”
两人在阳光和花香中聊着、笑着,好似亲姐妹。
“吱哑……”门被推开,龙云和木溪望向门外,木江背着药箱,牵着两匹骏马,一匹枣红马昂着头蹶着蹄子,另一匹白马低头喘着粗气,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赤兔和白龙。
龙云跳起来,摸摸那匹白马,马头后仰,长啸一声,吓得她直往后退。
木江大笑,拍拍白马,贴在它耳边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白龙立马低头乖顺。
“你说的什么?快教我。”龙云虔诚地求着木江。
木江沉醉在自己的胜利里,“除非你嫁给我!”
龙云惊讶地眨眨眼,“什么?”
“那你就是纳西人,它只听纳西话。哈哈……”
龙云瞬间变了张红脸,瞪着他,快要发火。
木江有些失落,想劝又不愿劝,“好了,不逗你了。我今天要出诊,诊所里病人很多,小章没空照管,白龙就放在家里。你们晚上好好吃饭,别等我,我走了。”说着就要上马。
龙云听到“出诊”,一时来了兴致,脸上怒气全消,“去哪里出诊?”
“紫山脚下,”说着飞身上赤兔,“我得走了,再不走天黑也到不了。”他扭转马头向前走。
“慢着!”
“嗯?”木江猛拉缰绳回过头,一脸疑惑。
“我想跟你一起去。”龙云说罢拿掉固定左手的纱布递给木溪,快步去拉白龙的缰绳。
木江满脸地不耐烦,“小童,你别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龙云用力攀上马,摇摇晃晃地坐着,挥挥左手,“谁说我没好,总把我当成残废。”这回白龙倒是非常温顺,向着赤兔的方向踮着脚往前走。
木江没办法,看看表,只得带着她快走。木溪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离开,长叹一口气,又回来做她的针线活。
赤兔和白龙一前一后甚是亲密,即使龙云不蹬脚,它也走得很好。倒是木江怕她从马上摔下来,故意半勒缰绳,让赤兔慢慢走。
行了没多久,他们就远离了村庄。马在慢慢地踱着步,这哪里是在赶路?简直是在踏青。木江一会儿看看表,皱皱眉头,一会儿回头看看紧拉缰绳的龙云,急在心头。
“小童,你还可以吗?”
“可以。”
“手痛不痛?”
“不痛。”
“我看你脸上抓红了几块,这里到处都是油菜花,是不是花粉过敏?”
“可能是吧!一会儿就消了。”
“我让你别出来吧,你偏来!现在我既要顾着你,又要想着山那边的病人。”
龙云气不打一处来,“你先走呗!顾我干嘛?”
“你说我顾你干嘛?你身体不好,又不会骑马。一会儿再摔伤,还救得回来吗?年纪不小了,这么不知轻重。”
看着一本正经的木江,龙云笑了起来,脸上的漾起甜甜的酒窝,“好了,你快走吧!我跟上你就是了。”
龙云在木江的理论加实践教学下,学着他的样子手脚并用操控马,速度渐渐快了起来。马蹄踏过青草,趟过小溪,爬上沙坡,又绕过山谷,木江的身体随着赤兔上下起伏,长发在风中飘舞。山边一轮满月当空挂,银辉洒在地上,像片片浅湖。
来到一处开阔地,有一围篱笆,中心一间吊脚木屋,屋内的灯光闪烁,狗隔着篱笆狂吠。
木江利落地下马,将赤兔拴在篱笆旁的大树上,又来双手抱下龙云,将白龙系在篱笆上。
房里走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将篱笆打开,急上前来握住木江的手,激动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木江好像在说着安慰的话语,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人进屋。龙云不便插话,只谨慎地跟在后面。在里屋卧房的木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头发蓬乱,痛苦地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