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梦
1义结金兰
这天晌午,欧阳溶泉去找梅小姐,见到一只斑斓猛虎威风凛凛坐在梅府门口,铜铃般大小的吊眼金睛盯住他一动不动。欧阳溶泉惊得心头“扑通扑通”乱跳,两条腿象生了根似的半步都挪不动。这时,梅蔷突然开门走出来,欧阳溶泉怕惊动老虎,不敢出声,只得双手乱摇,示意她赶快回去,梅蔷却视而不见,径直往前走。欧阳溶泉惊恐万状,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去把梅蔷从虎口救出来,倏忽,老虎和梅蔷都消失了。
欧阳溶泉急得五内如焚时,梦醒了,他见自己躺在床上,双手压住胸口,浑身湿漉漉的,一颗心还在急速乱嘣。欧阳慌忙从床上跳下,在书桌上找出一本装帧精致的线装书,翻到《周公解梦》篇,赫然见到七个字“虎狼不动见官吉”。欧阳心中大喜,吉兆,天大的吉兆!不能再犹豫了,改变命运、追求自由平等就在此行,投奔革命军刻不容缓!
他草草收拾一下随身行囊,藏在床下,然后往后花园走去。路过父亲的房间时,听到里面鼾声如雷。再往前几步,迎面撞见了齐姨,齐姨的脸庞红红的,头发散乱,神态略显尴尬。欧阳的心思都在梅蔷身上,对齐姨毫不在意,客气地招呼一声便侧身让她过去。他刚走近书房,见到仆人匡世东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整理衣衫。匡世东一见欧阳,忙低头叫一声“少爷”,便原地肃立。
欧阳溶泉心中有事,并未注意他的慌乱神色,更不会联想到其他,随口答应一声便去了后花园。
整个下午,他精神亢奋,从后花园到大门进进出出十多回。
妹妹小菁在大门口诧异地问:“哥哥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在想梅姐啦?”
溶泉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好妹妹别告诉爹,我已决定去投奔杨先生,我想让梅蔷也去,免得她为郝家提亲的事伤心。”
小菁噘嘴说:“都怪你,要是早点去提亲,哪还轮得到郝家?”
溶泉受了委屈似的说:“这能怪我吗?你也知道爹的死脑筋,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什么祖宗规矩不攀白丁亲。我有什么办法?”
小菁盯着哥哥说:“你铁了心要跟梅姐私奔?”
溶泉神色坚定。“非此别无出路。要我眼巴巴看着梅蔷嫁到郝家,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小菁眨巴着眼,泪珠滚落下来。“你跟梅姐都走了,让我怎么办,我有话找谁去说?”
溶泉忙替她擦泪,爱怜地说:“我也有点放心不下,要不我俩一起走,好吗?”
小菁默默地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能离开爹。妈临终时再三叮嘱要我照顾好爹,她早已看出齐姨不会跟爹走到头,齐姨是铜钱眼,水性杨花。要是我俩都走了,万一有什么不测,爹该怎么办?前几天我突然发现爹的头发白了许多,可齐姨还是那样水嫩,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好担心,也很心酸。”
溶泉长长地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小菁噙着泪花说:“哥哥不要犹豫不决,想走就走吧,带上梅姐远走高飞,免得夜长梦多。”
溶泉情不自禁地轻轻搂着小菁肩膀,眼眶闪着泪光。“我的好妹妹!我真的舍不得让你留下,可是,唉,为兄无能,无奈,帮不了你。但愿此去有个好前程,早日让妹妹过上无忧无虑好日子!”
这时候,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在远处大声喊叫:“欧阳准备好没有?还在犹犹豫豫的,不象个男子汉!”说话之间,年轻人已一阵风似的刮到他们面前。“原来是小菁!我还以为是梅小姐呢。”
欧阳溶泉责怪说:“王涧之!你只顾自己痛快,一天到晚大喊大叫,就不能轻声一点?让我爸听到就走不成了,说不定还要告你个教唆罪。”
“我怕什么?你爸是前清的县太爷,过眼烟云,管不了民国的革命党,小菁你说对不对?”王涧之面不改色,摸出一只银镯子递给欧阳小菁。“我们革命党人就不管什么三姑六婆媒妁之言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之物。我王涧之对天发誓:今生今世要与欧阳小菁白头偕老、生死相许,若有三心二意,定遭天谴!”
欧阳溶泉不满说:“你是有妇之夫,对小菁献什么殷勤?”
王涧之将头往后一甩,长发随之飘飞。“家中那个是封建包办婚姻,爹强加给我的,我决不承认。现在是自由恋爱,婚姻自主。”
欧阳小菁推开银镯,仰面直视王涧之。“你要善待溶泉,切莫再跟以往一样,处处占尽上风,欺侮我哥老实人。”
王涧之含笑说:“我跟溶泉既是至亲又是好友,我不善待他天理难容。小菁放心,杨先生急等我们去辅佐他打天下,只要跟随杨先生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时便是花轿迎娶之日!”
欧阳溶泉恨声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小菁别理他。”
王涧之大笑:“欧阳兄说到我心里去了,这些日子我天天在做春秋大梦!‘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哈哈,该是我王涧之振翅高飞的时候了。欧阳兄妹,恕不奉陪,还有两位仁兄等我通知呢,别忘了,镇东林子见。”
亥时。欧阳溶泉悄悄溜出家,匆匆来到梅府后门。他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开了。一个轻盈的身影闪了出来,欧阳抱住梅蔷低声说,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待在一起了。梅蔷使劲搂住欧阳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一对恋人紧紧相拥。过了一会,欧阳溶泉轻轻推开梅蔷说,我们快走吧,他们都在镇东等我们呢!
欧阳和梅蔷急急忙忙赶到镇东小树林,见王涧之、韩一粟、范人鹤和于蕙真四人都已到齐。
于蕙真吃吃地笑:“梅姐来迟了,怕是二位多日未见,难免卿卿我我,难分难舍,也顾不上穿针引线的小妹在此喝西北风了。”
自从梅家收了郝家定亲礼后,梅仲元就禁止女儿梅蔷与欧阳溶泉见面。梅仲元早就愤愤不平:什么年代了,还嫌我梅家没有功名!天下就你欧阳家有美男子“潘安”,我梅家“西施”就嫁不出去?欧阳溶泉与梅蔷无法见面,全靠于蕙真从中暗通消息。
梅蔷绯红的脸庞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分外娇艳。“就你这张鹦鹉嘴会说话,我们哪里迟到了?分明是你想见那个侯副帅,一刻都等不及了。”
于蕙真笑着扑上来要撕梅蔷的嘴:“重色轻友,过河拆桥!”
梅蔷笑嘻嘻地和她拉拉扯扯,欧阳溶泉看着她俩笑成一团,心中乐滋滋的;王涧之看着梅蔷和于蕙真,不知为何有种说不清的滋味;韩一粟心想,跟这两个美女一起干革命党,倒是一桩美事,可惜皆名花有主,不相干;唯有范人鹤皱起眉头:这两个小丫头,把参加革命军看成春游、踏青了,往后遇上什么难事,也是这样嘻嘻哈哈?
这时候,月光如水,小树林明晃晃的。
王涧之对大家说:“今日我们六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杨先生的得意门生聚集一起,即将离别生我养我的枫林镇,慷慨深似海、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有背弃,天打五雷劈。此心可鉴,天地为证。”
接着按年龄排序:韩一粟居长,理所当然成了大哥;王涧之、范人鹤和欧阳溶泉三人同年,依生日先后分别为老二、老三、老四。梅蔷居五,于蕙真最小。
韩一粟双手对搓,憨笑说:“实在不好意思,沾光了。虚长各位兄弟一岁,累兄弟姐妹都得叫一声大哥。”
范人鹤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韩大哥正直宽厚,当之无愧。”
于蕙真噘着嘴嘟囔:“我最吃亏了,没人叫我一声姐!”
梅蔷轻轻捶她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人人都叫你小妹妹,宠你、护你、让你,好处都给你一个人占了。”
王涧之见自己的计划开了个好头,便含笑说:“韩大哥,从此你便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就发号施令吧!”
韩一粟思索说:“当前战乱四起,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枫林古镇地处三省交通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各路英雄豪杰走马灯似的来回骚扰,不胜其烦。
幸亏恩师独具慧眼,早年投身革命,至今已独树一帜,其实力不容小觑。恩师豪气干云、济困扶危壮举实为我们楷模。前些日恩师邀约共图大业,如今枫林镇王、韩、梅、范和欧阳五大名门望族均有子弟响应,想必能为恩师助一臂之力。
我们兄妹六人投笔从戎,正如三弟所言,极具坎坷、风险,料想诸位皆有心理预期,凡事可以防患于未然。再加上兄弟同心,必能抵御万难,顺人应天,成就伟业。
然而世事难料,人心多变。但愿我们兄妹都能信守誓言,同心同德、不离不弃,共同应对不测风云,也不枉我痴当一回大哥。”
王涧之连声赞叹:“大哥金玉良言,犹如久旱逢甘露,小弟钦佩万分!”
范人鹤暗自思量:涧之兄言过其实,不改哗众取宠恶习,照此下去,兄弟情意吉凶未卜,对此人须倍加留心。
欧阳溶泉的注意力全放在梅蔷身上,对大哥、二哥的话并不在意。于蕙真见他俩恩爱亲昵,不免心头发热,她的心思已经飞往舅舅那儿去了。
这当儿,突然见到欧阳小菁气喘吁吁赶来。“怎么还在这儿磨磨蹭蹭?郝家派人追来了,你们还不快走!”
众人大吃一惊,果然见到林子外有一遛人影带着灯笼火把往这儿赶来,郝家公子郝彦斌怒不可遏的呼叫声在静寂的夜晚分外清晰: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狗娘养的奸夫、淫妇,老子要亲手宰了他!”
韩一粟大叫一声:“事不宜迟,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