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云,字俊龙,中州行省魏丘府人氏。家贫,幼时务农,闲来常习文练武。尤善刀法箭术。十八岁投军,于吴州军军前效力。以军功得吴州军统领徐珪赏识。后转入楚州军,为任停云帐前大将,屡有战功。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正当程羽为不知何处寻找任停云发愁之时,东市附近的那座茶坊里,又有一个人前来见顾剑鸣。此人进了房门后摘下头上的斗笠:“总军师,京城之中不比别处,你实是不宜在此处久留,时间长了,消息定会泄露出去,到得那时,属下不但护不了你的周全,只怕是想护住自身都难了!”顾剑鸣微微一笑:“江腾蛟,你是京城四大捕头之一,有你为我通报消息,我还怕什么?我既是为本教雪耻而来,若是除不去那任停云,有何面目回去见教主?再说了,京城又如何?未必我就来不得么?说不定将来坐那龙庭的,就是区区在下呢。”
江腾蛟吃了一惊:“军师小心!这话今后在京城里万万不可再说了。戴云龙是个极精明干练的,我私底下与你相见,次数多了他必然知晓的。到那时,军师要再想离开此地,就不容易了。”
顾剑鸣讶道:“何必长他人志气?其实你不用着慌,四位掌旗使在明,我却是在暗,江湖上知我真实身份的少之又少。你大可放心。”说罢啜一口茶又道:“你去帮我查一查那任停云究竟居于何处?家中尚有何人?上回与他交手,他携了位小姐,真是人间绝色!”江腾蛟笑道:“任停云身边那女子我也曾见过的,端的出众!难怪军师恋在此处迟迟不愿离开呢。放心,此事包于我身上,回头我就回衙门去查档。有了消息我便来找你,但不知你们如今还是住在崇贤坊的云来客栈么?”顾剑鸣点点头:“不错,你若得空,便去那儿找我便了。”
江滕蛟回到京兆府衙门,项天罗一见到他便嚷道:“老三去了哪里?正等你呢,长安县衙的伙计方才报来一条消息,咱们这两天要拿的先天教邪人,已有下落了!我已点了二十个弟兄,就等你回来,咱们这就走。”江滕蛟心中突地一跳:“是么,这消息可靠么?”梅灿笑道:“可靠得紧,是崇贤坊中摩尼教院的弟子传来的消息,说先天教的邪人就住在教院旁的云来客栈之中。戴大哥已遣人悄悄围住了客栈,命咱们三人一同带队前去,务必要将其全部拿下。”江滕蛟心中暗暗叫苦,只得道:“既是戴大哥发下话来,那咱们赶紧去罢。”
顾剑鸣一直在茶坊里耗到将近酋时才结了账出门,施施然往崇贤坊而去。进了云来客栈的天井,只见空无一人,他立时心道不好,正要退出去,一柄鬼头刀从侧面兜头砍下!顾剑鸣拔剑一架,将那鬼头刀削为两截,再一剑刺去,那快手闷哼一声倒下。就在这时,梅灿抢了上来,双钩并撕,要将他拦在院内。顾剑鸣挥剑再削,玉煌剑何其锋利,又将一对护手钩削断了。梅灿大吃一惊翻身疾退,侥幸避开了致命的一剑。紧接着十余名快手抢出,跟在项天罗身后扑了上来。项天罗手持双截棍左护右击,向顾剑鸣肩头砸来。顾剑鸣甚是机敏,立即返身往客房奔去。
眼看快到楼梯,迎面闪出一人,刀光晃动拦住了去路,却是江腾蛟。顾剑鸣心中暗喜,挥剑一划削去他的刀尖,江腾蛟这一招本是虚招,立刻身形一晃到了顾剑鸣身后,两人装模作样对了一招,江腾蛟一掌击出。顾剑鸣回掌相迎,借力纵身飞上了屋顶。随后赶来的项天罗一棍便砸了个空。梅灿忙叫:“放暗器!”江腾蛟却是一愣:“糟,我今日忘了带!”众人都是一怔,就在这时一条高大的身影从门楼之后现出,箭一般向顾剑鸣射去!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顾剑鸣哈哈一笑,已是纵身遁走了。
戴云龙一击无功,便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回头去看那被刺倒的快手身上伤势,面色阴沉,却是默不作声。项天罗已是暴跳如雷:“江老三,你今日是怎么一回事,明知道这伙邪人勇悍得紧,你却不带暗器出来!若是先放一镖,他还逃得了么?”江腾蛟苦笑道:“一回衙门就跟你出来拿人,走得匆忙,竟是忘了带了。”梅灿也上前埋怨道:“三哥,真是可惜啊,走脱的这一个,乃是先天教中极重要的人物呢。”众快手也是你一言我一语,都道这番独独走脱了最大的一个,实在可惜。
一直不曾开口的戴云龙这才说道:“罢了,也是咱们料事不周,这人有一把宝剑在身,还把张桐给伤了。不过,我识得这把剑,哼,原来大名鼎鼎的顾剑鸣竟是先天教中首领。咱们赶紧回,看张桐还有救没。还要赶紧发缉捕文书,走罢。”梅灿却沮丧地道:“难得咱们四个一块出手,居然还教人走脱了,传出去真要叫江湖上的朋友笑话了。”
江腾蛟回到家中,愈想愈觉得心中无底,戴云龙的武功实在厉害,由他领头出手,那四名掌教使无一漏网,全都缉拿下来,他知道只要一用刑,那吴希烈定然会供出自己来。想来想去,决定再去茶坊试试运气,见见顾剑鸣。如今海捕文书一发,顾剑鸣即便是硬闯出京城逃回总坛,江湖上的名声也已是坏了,两个人总要想个法子躲过这一劫才好。
不料他刚一出门,项梅二人便现身拦住了他。项天罗沉声道:“三弟,这夜里你是要去哪里?”江腾蛟心中暗惊,强笑道:“二哥四弟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在等我么?”
项天罗不答:“你告诉哥哥是要去哪?”江腾蛟笑道:“是这么一回事,我怕今日走脱的那顾剑鸣会回头去劫牢,因此想去天牢里瞧瞧。”项天罗盯着他道:“三弟,你今日不对劲。你实话告诉我,那顾剑鸣你其实是认得的,所以想要放他一马,是也不是?”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打下来,江腾蛟愕然道:“二哥何出此言?决无此事!”项天罗哼了一声道:“你的暗器从不离身,今日却忘了带,实是蹊跷得紧,你平日为人精细,怎么会如此大意,定是有缘由的,还是跟你二哥说了实话罢!”
江腾蛟听得此言,心下暗恨:“这胡子倒是个粗中有细的,竟然连他都不曾瞒过,那么戴云龙更不用说是对我起了疑心了。罢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顿时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哥救我!那顾剑鸣确曾是我的旧相识,只是我万想不到他会是先天教中头领,下午一见到是他,我自己先迟疑了,所以不曾出得全力拿他。这都是我一时糊涂,还请二哥看在往日情份上,救我一救!”说着磕头不止。
项梅二人见他突然跪下,都是吃了一惊,又听他哭诉得可怜,防备都有些松懈了。过了一会,项天罗叹了一口气道:“三弟,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因私废公,咱们吃衙门饭的,这可不是小事。你且起来,咱们一块去见大哥,咱们是结义的兄弟,我看这事还得听他的主张。”梅灿也点头道:“正是,三哥你还是先起来。。。”
他话音未落,江腾蛟突然说道:“多谢二哥!”说罢手一扬,一支寸余长的飞镖钉入了项天罗的咽喉!他一声没吭仰面就倒。梅灿大惊失色,江腾蛟已是跳起身来拔刀就砍,梅灿慌忙拔刀招架。他的武功本就略逊江腾蛟一筹,这日又失了趁手的双钩,斗了不到十合已是险象环生。江腾蛟刀刀夺命,呼地一刀卸下了他的左臂。梅灿不敢再战,忍痛转身而逃。江腾蛟也不追赶,急忙往茶坊而去。
其时天色已黑,街上甚少行人,见到梅灿断了一条手臂,创口处血如泉涌,便如一个血人,都是惊得闪在一旁。梅灿跌跌撞撞地前行,却听得一人惊道:“这不是梅捕头么,你怎的这般光景?”他打起精神一看,眼前之人却是快手马恒。马恒见到他这模样,忙抢上前扶住他。梅灿见到马恒不由精神一振道:“快,快去告诉大哥,老三竟真的是内鬼,他,他还杀,杀了二哥。”说罢头一歪,竟已断了气。
翌日,刑部、京兆府并发了两份缉捕文书,一夜之间京城名捕四去其三,成了街头巷尾众人纷纷议论的话题。任停云因妹妹失踪,又与公主断绝了来往,精神懒懒的,连慈觉寺也不想去了,因此竟是丝毫不知。程羽也无处寻找他的踪迹,回去只得哄骗任雨亭说:“已经见过你哥哥了,他本来着急得很,听我一说才松了口气。只是他此番回京公事甚多,一时也不能来看你,等忙过这些日子他便来接你回家的。”任雨亭自然是相信于他,叹口气道:“若是我当日多等哥哥一会,也不会令他心焦了。幸好你见着了他。还请云飞转告我哥哥,请他与舒海安心办事,我在东宫里很好,不用牵挂的。”
程羽笑道:“这是自然,我定会转告于他。”心道:“到得比武选将之时,我总能见到他,那时再告诉他也不迟。”公主前来询问,他也是如此说,公主点点头,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却对任雨亭道:“亭儿,跟我说说你哥哥啊,他是个怎样的人呢?”程羽心中颇觉奇怪:“公主殿下这两日与往日大不相同,甚少说笑,却对那任停云关心得很,这是怎么回事呢?”
再过一日,便是十二月初一,京中众文官都按品秩分别穿着各色朝服,由中书令章朝恩率领着,从北面芳林门出西京城向禁苑而去——按东唐官制,皇帝和诸王衣白,武官衣黑,文官则按官品分别衣紫绯青三色服饰。那禁苑是西京城北的皇家园林,苑内芳草凄凄,建筑甚少,并设有校武场,乃是羽林军日常操练的所在。百官到得校武场,只见太子早已安坐于演武厅内一把圈椅之上。旁边是两名侍卫,俱是一脸肃容,虞文俊、裴秀也随侍在侧。另有两张圈椅,一张坐着晟郡王,另一张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将,身穿黑色武官朝服,双肩绣虎纹,左臂之上的盾形臂章之中,绣着两对刀剑加一个虎头的元帅标志。手持一柄象牙所制的元帅节杖。正是东唐元帅、男爵、太子少保、领中书令、原中路行军府都督兼羽林军统领罗仕杰。
将台正中一面杏黄大旆,旁边按方位布置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飞龙、飞虎、飞熊、飞豹等旗帜。将台之上乃是羽林军统领甄雄,一身甲胄。左右立在两班的羽林军军官们,也都是一身黑色武官朝服,将台之后,一营羽林军士兵各持兵器,列做两阵。将台之前,十六名参与殿前比试的武官一字排开,直挺挺立在那里。
见文官渐次到齐,一名骑尉将手中引旗一挥,顿时三通画角,三通擂鼓。之后,将台上走下一名三十余岁的精壮军官,左臂上绣着一对刀剑相交的都尉标识,快步行至演武厅前,鞠身行礼道:“末将天策师总兵官金镗,拜见太子殿下,晟郡王殿下,罗元帅。时辰已到,还请太子殿下发令。”太子点点头笑道:“好,这十六位均是各军之中翘楚,本领不用说是极好的。比试只设四日,日子紧得很,依孤的意思,这马步弓射就免试了,只管捉对比教武艺就好。这就开始罢。”
金镗先是一怔,忙又行一礼,说道:“是!”这才转身喝道:“东唐军中选拔虎贲旅巡检,殿前比试,即行开始。各参选军官按抽签结果捉对比试,不得有伤人命。今日第一场,燕州军骑尉柴弘,对吴州军校尉任停云!”
那两人应声而出,行至演武厅前用两排兵器架隔出的比武场内,向太子和罗仕杰鞠身行了一礼。太子定睛瞧去,只见那柴弘身躯魁伟,一脸虬须,三十来岁。再看任停云,心中暗道:“好倜倘人物,丰神玉貌,俊雅风liu。只是却不象个军官。范允文极力称赞此人惊才绝艳,今日要好好瞧瞧。”于是点点头。晟郡王侧身道:“这任停云倒象是个力不能提刀射不能穿扎的书生,也不知他和云飞哪一个更厉害一些。”太子面露苦笑,却不回答。
那两人行过礼后转身相对,柴弘先从身后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齐眉棍,说道:“任兄,请拔剑罢!”任停云摇摇头,也取来一支棍,说道:“我的棍法,还是在雍州军中时学的,今日特向柴兄请教。请了。”说罢单手持棍,摆开架式。
柴弘一愣:“你学的是枪棍,好,我来领教!”说罢呼地一声,挥棍扫来。有道是未学长兵先学棍,短兵之首是单刀;众人睁大眼瞧去,只见柴弘身棍合一,风声呼呼,势猛劲烈,步步进逼。任停云只把手中棍左支右挡,且战且退。两人越打越快,柴弘直如出水蛟龙,紧追着任停云左一棍右一棍地攻来,任停云一边招架一边飞身疾退,围着比武场转圈儿。柴弘轻功不及,追他不上,不由焦躁道:“你只是退,却又不战,是什么意思!”
任停云见他步法已乱,冷笑道:“好,我不退便是了!”说罢身子一挫,单手挥棒在他脚踝上一扫,柴弘身躯一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任停云弃了棒,上前将他扶起道:“得罪了。”柴弘一脸羞惭:“任校尉真好本事,我今日可服了你啦。”金镗便扬声说道:“第一场,任停云胜!”任停云面无表情地上前向着演武厅行了一礼,转身便径直而去。晟郡王不禁喃喃自语:“这么快便打完了么?”
程羽这日一见到任停云,便一直留意着他,见他自来之后表情一直淡淡的。只是一大早却没有与其说话的机会。眼见他比完即扬长而去,心道:“只有明天再与他说亭儿的事了。这番比斗他将兵法融于武技之中,胜得倒是轻松之极。教人好生佩服。”
翌日,前来观看的百官一路上议论着昨日的比武,推测着今日的优胜者会是何人,就连中书令与六部尚书也不例外。章朝恩道:“不消说,罗元帅的二公子必定会胜出,后日的巡检之位,断脱不出他手。”工部尚书靳怀义道:“我瞧卢统领的那个孩儿,端的好剑法。说不定明日的最后一场比斗,便是由他二人了。一个是上一科的武壮元,一个是这一科的武壮元!虎父无犬子,这话真真不假。”
又有人道:“我瞧那程羽、南若云等人,也未必比他们差呢。”申载言却问道:“这两日都不曾见到海贤松,他怎么不来?”章朝恩哼了一声道:“他上了道折子给圣上,说这比武选将之事甚为不妥,皇上很不高兴,他竟与皇上当庭争执了一番!这两日他告了病,根本就没到皇城里来。就为了这,皇上这两日都是遣太子代自己前来观看。”吏部尚书王行俭笑道:“章相不用去理会这人,他就爱做些扫众人兴的事情。偏生皇上对他倒是看重得紧,其实是腐儒一个!他不来瞧热闹,那是他自己迂腐,咱们可是要来开眼的。”姚景却悄悄地对靳怀义说道:“直臣。”看看到了校武场,众官都不再言声,依班列队。
经过昨日一番比试,将台之前只剩了八人,今日第一场比斗是由羽林军的罗耀祖对阵越州军的柯臻。一个是二十来岁英武少年,另一个三十出头,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亦是潇洒人物。两人出队向比武场走去,程羽侧过头向任停云道:“任兄,我有一事想跟你说。。。”话未说完就被任停云冷冷地截断了:“有什么话到了比武场上咱们用兵器说罢。”程羽一怔道:“不是。。。”任停云又截断他道:“有什么话你先胜过了我再与我说,若是胜不了,你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程羽不禁怔住,心中怒气暗生:“好狂的人物!哼,你既是这般,我也懒得说与你知道了,就让你再多急上几天好了。亭儿那么温婉可人,这任停云怎么却是这副性子?!”见任停云注视着场内的情景,瞧也不曾瞧他一眼,只得也往场内瞧去。
站在任停云身旁的是楚州来的狄蛟,与任停云乃是同一科的武进士,问任停云道:“停云兄,依你瞧来谁能胜出?”任停云淡淡地道:“罗耀祖略胜一筹。他罗家的万胜枪法其实来自昔年的殷烈元帅。殷元帅收有两个弟子,第二个弟子便是罗元帅的父亲。这罗耀祖已有了七八成火候,不过比起雷家卷云刀法却未必能占上风。虽说枪乃百兵之王,比斗起来还是要看各人的真实造诣。对付这万胜神枪,需用缠、避二字诀方有胜算。”
程羽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狄蛟听到这话却笑道:“停云兄,这卷云刀法我却不会使呢。要是明日是我遇上罗公子,岂不是必败无疑?”任停云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笃定必能胜我?”这还是今日他第一次面露笑容,但也是一闪即逝。狄蛟笑道:“武举之时我不是胜过了你么?我是承节郎,你是承信郎。我可排在你之前呢。”又说道:“还有保义郎振飞兄,咱们这一科的壮元榜眼探花全来了,倒是有趣。”卢思翔闻言微微一笑,却不开口。
那罗、柯二人都是使枪的好手,两人枪杆抖动,红缨乱舞,两杆枪嗤嗤作响。观战的众文官只看得眼花缭乱,啧啧赞叹。斗过一百余合,柯臻渐渐不支,跳出圈外道:“罗二公子好枪法,柯某认输了。”说罢呵呵一笑,走出来向着太子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金镗便宣布:“第一场,罗耀祖胜!”那罗耀祖面露得色,也上前向太子行了一礼。晟郡王便笑道:“显扬,好本事,可替老元帅挣足了面子啊。”罗耀祖笑嘻嘻道:“多谢殿下夸奖。”施施然退了下去。
一直不做声的罗仕杰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井底之蛙!”太子笑道:“老元帅何出此言,令郎年少有为,比武夺魁是必定的了。显扬将来前途未可限量,老元帅应该高兴才是。”罗仕杰摇头道:“殿下,我自己的孩儿,老臣岂不知他的斤两?其实他这万胜枪法火候并未臻十分,这倒也还罢了,毕竟他还年少,只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这才令老臣生气。”
第二场是蜀州军巡检卢思翔对并州军巡检栾继宗,两人一个使剑,一个使棍。两件兵器一短一长,在比武场内斗得天昏地暗。任停云暗暗点头:“这栾继宗的棍法比柴弘还要好,不愧是圆觉大师的亲传弟子。只是卢振飞的剑法大开大阖,法度森严,看来胜出的把握更大一些。”
那栾继宗开始是双手棍,后来又变为单手棍,棍法中又带有三分枪法,劈、崩、抢、扫、缠、绕、绞、点、拔、云、拦、挑、挂、戳,舞得极尽其妙。卢思翔面沉如水,挥剑硬接栾继宗的棍招。专往栾继宗的棍头上点,使的乃是“破棍式”。众文官都是外行,见他守多攻少,心下都想:“这武壮元今日是必然要落败了。卢定邦幸得是在东都,要是他在此亲见自己儿子连第二轮都未过,这面子真不知往哪搁了。”不料卢思翔突然一声断喝,一剑从棍风间隙刺入,直抵在了栾继宗胸口!
百官都是一声惊呼,却见两人身躯都凝住不动了。正在不知所谓,却见栾继宗后退一步跳开,苦笑道:“好剑法!栾某认输了。”
众官员正在议论方才的两场比武,第三场又已开始了,狄蛟手持一柄横刀,对任停云笑道:“停云兄,武举之时的武技考试,不过是各人在考官之前演一套自己拿手的器械功夫就算完事。振飞的爹爹是现职的将军,保义郎自然是他做定了的,咱们俩个以前不曾比试过,今日且瞧瞧谁的本事更高些,明日便有机会去领教他的剑法了。”任停云并不答话,返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横刀,遥遥对住狄蛟,狄蛟顿觉一股强大的气势将自己周身罩住,感觉极是难受,不禁大喝一声,挥刀揉身而上,任停云身一挫,迎了上去。
太子一见,不禁奇道;“好个任停云,昨日使棍棒,今日又舞起刀来了!孤想瞧瞧他的剑法,看来总得到明日去了。”
罗仕杰讶道:“殿下这般笃定会是任停云胜出么?”太子苦笑道:“这是自然,除非他有意让自己落败。”只见场内狄蛟已是使开单刀,便如雪花乱舞一般。任停云所使的刀法却颇为轻柔,恰似弱柳随风。晟郡王奇道:“咦,他这路刀法却象是云飞平日里常练的那一路呢?”罗仕杰也是一脸凝重之色:“江南程家堡的卷云刀法!”
程羽在场下见到任停云竟然使出自家的卷云刀法,也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会我程家的独门功夫?!”不过他仔细瞧去,发觉任停云所使的刀法并没有自己所使的那么连贯,有些招数也是似是而非。心下顿时恍然:“原来他是凭着记性将来安道上我所使的卷云刀法使了出来,这人记性才情当真了得,只与我斗过那一场竟然就能将卷云刀法使得象模象样!”
看看场内两人已是斗得十分激烈。突地任停云轻喝一声,刀势瞬间变疾,威猛无比,一刀接一刀攻出,逼得狄蛟连连后退。程羽心道:“雷霆六击!”
只见任停云每一招都是一出即收,只使三分立即转入下一招,倾刻间便将这套绝技一气呵成地使了出来,到得第五刀之时,迎头劈下,那刀凝在狄蛟面门前不过一寸处,便不再往下砍。狄蛟面色煞白地瞧着他,场上两人似是都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僵立不动。不过百官瞧过先前一场的凶险,心中都已是不再害怕了。金镗立即喝道:“第三场,任停云胜!”任停云闻言收刀,转身向演武厅行过礼,依旧一言不发地走了。
程羽心中砰砰乱跳:“原来雷霆六击竟还可以这样使!六刀使得便如同一刀一般,刀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蓦地胸中豁然雪亮:“招数是死的,使刀的人却是活的!”他想得激动,险些没有听到金镗宣布第四场比武开始了。
第四场是程羽对楚州军的南若云,程羽是一柄横刀,南若云所使却是一柄五尺来长的陌刀。两人只斗了五十余合,南若云便跳出战圈笑道:“云飞,咱俩不用比了,斗到二百招之时,我必败无疑,又何必再比下去?”程羽心下佩服:“这位南巡检心胸甚为阔达,真是一条好汉!”于是笑道:“多谢南兄承让于我。”南若云哈哈一笑:“好,那呆会儿一道去吃酒,咱们再比比酒量好了。”
太子不待金镗宣布第四场结果,便起身道:“好!这两日真是开了眼界。想来明日的比试定然是更加精彩的了。诸位且都散了罢。”说罢与晟郡王一道走下演武厅,晟郡王直走到程羽跟前笑道:“云飞,孤瞧你这两场都胜得颇为轻松,还未能显出你十分的本事,明日一战,想来不会这般轻松了。你可不要大意了啊!”
太子却对南若云点一点头:“俊龙如今转到了楚州军中了?现今是在彭总兵旗下罢,在楚州还住得惯么?”南若云鞠身行礼道:“有劳殿下动问,卑职是个粗人,没什么住不惯的。到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太子点点头:“那就好。今日比了一场,都辛苦了,且回去歇息罢。云飞,你随我回宫么?”程羽笑道:“回殿下的话,末将还想与南巡检一块去吃顿酒呢。”太子想了想道:“也罢,你且去罢,只是不可贪杯,明日你还要比武呢。”程羽笑道:“不消吩咐,末将省得的。”太子点点头,不再言语,与晟郡王等一道走了。
程羽和南若云入城之后便在西市附近一处酒楼里叫了酒菜,程羽笑道:“南兄,我明日还有比试,因此不敢陪你多喝,略喝一二杯便了。”
南若云笑道:“不妨,我自家多喝几杯便是。看来这酒量之上,你是输与我的了。”说罢举杯饮尽,却叹了口气:“昔日在吴州军徐统领帐下之时,出阵奋勇杀贼,回营痛快饮酒,那是何等畅快。可惜徐将军战死在黑水川,国家失却栋梁,真是叫人痛心!”
程羽点头道:“何尝不是呢。南兄,你怎的会到得楚州军中?”南若云皱着眉头道:“徐将军去了西路之后,那赵虎臣从燕州军转来升做咱们吴州军的统领,他比起徐将军可是差得远了。蔡信是个专会拍马之人,往常徐将军在时,是不大瞧得上他的。这赵统领一来,两人可算是对了脾胃啦。我是个直脾气,瞧不惯他二人,时常出言顶撞。赵统领见我是个不驯的,便想将我打发了。恰巧楚州军中武官缺员缺得厉害,他便趁机将我的名字荐到了兵部。我那一团后来便是任停云做了巡检,他在你们越州连破倭贼,可是大大风光了一把。”
程羽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倘若是南兄领兵入越州,想来此时咱们已是早就相熟的了。”南若云闷闷地道:“国家有事,身为武官却不能为国出力,想起来心中甚是烦闷得紧。幸好彭总兵也还是个豪爽的,喜爱我的武艺,在他帐下倒还自在。”程羽安慰道:“南兄不必心烦,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将来你我必定还会有为国出力的一天的。”南若云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我竟忘了这古训了。”说罢又饮下一杯:“比试到了如今,只你们四个了,你瞧那三人中,谁的本领更大一些?”程羽毫不迟疑道:“任停云!”
南若云闻言,放下酒杯道:“我也是这般料想。任停云的功夫,只可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你瞧他这两场均是胜得轻松之极,而且未尽全力。你们四人之中,罗家小公子算是弱一点的,毕竟他年纪还小,又没有真刀实枪打过仗。他入仕不过二月,左袖上竟有了三支羽箭!这第四支么,我瞧他这回无论如何也是加不上的了。卢振飞与你相差不远,你若要胜他,也不会太容易。今日他击败栾延业这一场实是精彩。至于任停云,程兄弟,不是我扫你志气,倘若明日抽签你是遇上了他,九成九你便是和我一般,后日不用去了。”
程羽平静地道:“我知道他强于我,不过我也不会就此认输,总之尽我的力就是了。”两人谈谈说说,直到天色渐暗,这才拱手道别,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