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怪不得欧阳天粗心大意,虽没生在富贵之家,但从未遇到过掏不出饭钱的窘况。那天出事前银行卡等等东西都放在车上的手包里,衣服兜里现金倒是有的,却在医院里被换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连兜兜都没一个的病号服被师傅弄上了山,那老家伙更是没什么金钱观念的,送欧阳天下山时也没想到这个茬子,搞得他现在一脸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对不起,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欧阳天说话都不利索了,他真怕这汉子把自己当成吃霸王餐的货色。“我今天出门换衣服忘了带钱了,你看能不能等我想想办法再给你?”说出这话他自己心里都打鼓,这理由人家能信么?
出乎欧阳天意料,这汉子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减少半点,摆摆手用流利的汉语道:“没关系没关系,出门人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这点饭钱没啥的,就算我请客了。”看来这雪麓山不但自然环境没污染,人性也没受到多少“现代文明”的影响,这藏族老板竟这般慷慨仗义。不过松了口气的欧阳天依然哭笑不得,敢情这汉子并不相信他出门忘带钱的说法,理解为出门遇到难处了。
“谢谢你,请你相信我,很快会想办法给你的。”欧阳天对收拾着碗筷的汉子说完,起身出了小饭馆,摸着别再腰间的银笛,他有了凑钱的主意,虽然这主意很笨,甚至还很可笑。
十分钟后,欧阳天出现在离饭馆不远的小广场上,这里紧邻车站,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打的主意竟是学那古典小说中江湖卖艺的情节,靠自己的技艺凑集盘缠,因为不单要付那欠下的饭钱,坐车回红州还需要一百多车费的,他可不敢也不可能飞回去。此时的欧阳天,身穿师傅的老式对门襟蓝褂子,大裤裆的老头裤,脚踏圆口黑布鞋,还真有几分旧日江湖艺人的模样。靠着从路边捡来的八九个大小不等的破石头,用灵动的双手在空中抛成一道漂亮的半圆弧,很快就吸引了一圈人驻足围观。看看人围得差不多了,欧阳天停下抛石子的表演,腆着一张红脸,鼓起勇气作了个大大的罗圈揖,懒得去罗织语言,开口背出一通小说里的江湖套语:“各位过路的朋友,在下今日路过宝地,因缺少了路费回不了家,不得已在此给各位吹上几个小曲,有钱的帮衬我几个车费,没钱的捧我个人场,我先多谢了!”话音未落,周围议论四起,“这是在拍电影吗?”“没见有摄像机啊!”……
欧阳天没理会这些议论,从腰间抽出笛子来,他可不敢选那些一般人不大懂的曲子,开场一曲红楼梦主题曲《枉凝眉》,悠悠扬扬,如泣如诉在广场中回荡。这曲子虽然通俗,却是曲中经典,加上欧阳天不同凡响的吹奏技艺,笛声在他略施意念力后,如水银泻地般淹没了整个广场,一曲终了,不但掌声四起,更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围观。效果有了,却没有欧阳天最想要的,没有一个人给钱啊!
欧阳天有些尴尬,把开场那话又背了一遍,接着又来了一曲更通俗的《刀剑如梦》,这曲子节奏明快,加上双吐、三吐、花舌等技巧渲染,煞是花哨好听。曲终掌声更见热烈,仍然每个肯给钱的主,得到的奖励是一片“再来一个”。
哭笑不得的欧阳天正准备继续来曲难度大些的,却被人丛中一声“等等”打断,把眼望去,是个二十郎当的小伙分开人群走进了圈子内。小伙一身休闲的运动装,长得阳光帅气,冲着欧阳天一抱拳,行的竟也是江湖之礼,再盯着欧阳天一脸严肃地问道:“这位朋友,你在此地卖艺,可提前拜过码头?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口音却是北方味的普通话。
欧阳天楞了,习惯性地把手指伸向脸颊,却没有摸到常戴着的眼镜,只能揉了揉额头。他不得已学那跑江湖的口吻已是不伦不类,想不到钱没凑到一分,却先惹来这么一位,更加不伦不类的话语让人莫不着头脑,他突然怀疑是不是穿越了,怎么学人家卖回艺还冒出个砸场子的来,这不是武侠剧里那狗血情节么?定睛看看这小伙一身耐克,不但分明是个现代得不能再现代的家伙,而且还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那口音更不是当地人了。
定下神来,欧阳天冲小伙礼貌地笑道:“小兄弟,我这是没路费回家了,出此下策凑几个路费,希望你行个方便,别耽误我的正事,谢谢了!”
小伙哈哈一笑,脸上已没了那故作的严肃:“对不起,跟大哥你开个玩笑。我是听你的笛子功夫,放在街头换路费实在是不值啊!我也喜好民乐,真心佩服你的水品,大哥不嫌我冒昧的话,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欧阳天心下释然,欣喜道:“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遇到个知音,但是小兄弟,你看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交我这朋友不怕交到个骗子?”
小伙灿烂地笑道:“就凭大哥你刚才那曲《刀剑如梦》表现的意境,就该知道你的不同寻常了。你若真是骗子,我倒愿意给你骗一回。不知大哥回家要往哪个方向走?”
“淞城。”欧阳天答道,淞城是省会,离红州八十公里,到了淞城就好办了,那里认识的朋友不少。
“那就更好办了,正好顺道,你坐我的车走吧,一路也有伴了。”小伙说完拉着欧阳天就往人群外走,也不管周围一圈人刚听得精彩,突然没了热闹看,失望不已。
走出人群,欧阳天停下脚步道:“兄弟等等,你先借我一百,我还欠着几十饭钱没给呢,等到了淞城还你。”
小伙二话没说,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红票,也不数,递给欧阳天说:“你拿去先用吧,这点钱别提还不还的,那样还叫什么朋友!”互相还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举动倒是义气了,却有点败家小子的味道。
欧阳天也不多话,接过钱到饭馆结了饭钱,跟着小伙上了停在路边一辆淞城牌照的本田CRV,这车是东风与本田合资生产的,因为性价比较高,在淞城有很大的保有量。小伙自己开车,欧阳天坐在副驾,两人边行边聊,这才算真正认识。
通过一番介绍,欧阳天初步了解到,这帅小伙名叫唐京,家在京都,今年二十五,在京都一家杂志做摄影记者,喜欢摄影、音乐、远足,这次到雪麓山一带猎奇,也算公私兼顾。车是到淞城后借一个朋友的,那人是唐京大学同学,叫杨大伟,因为学的都是新闻,在淞城一家都市报做记者。
“嘴甜,模样也长得甜,你这名字贴切得很啊!”想着唐京听着就是“糖精”,欧阳天不由调侃道。
“欧阳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女孩子才能叫模样甜,我一大老爷们,说长得甜可就打脸了。”唐京话锋一转道:“对了,你怎么会闹得这么狼狈,连饭钱都没了?”
“我去山里看一个长辈,临走的时候把衣服弄坏了,换这身的时候忘了兜里的东西,等到了镇上才发现,回去又太远,就闹出后面的笑话来了。”欧阳天可不敢说真话,只能含糊其辞。
“这是缘分啊,你不忘了拿东西,我们可就无缘相识了。”看来这唐京果然性格乐观,坏事也看出好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