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是‘借’的么?”慕藉转向素素,牙咬问道。目光中流露的森森阴狠,直叫素素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素素摊手,不置可否。
她知道慕藉在介意什么事。
想当年,慕藉以堂堂天子之尊向她要钱,她都一口回绝。直至最后,好说歹说才开了二十万两的白条……可是她给序旸的银票,一给就是一万两。
不过这时候她却忽然想起,这叠银票,其实本就是序旸先赔给她的“违约金”。
如此,她又不得不想,序旸究竟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素素不由的看向序旸。
序旸却只是清冷地笑了笑,无意作答。
“我请大伙儿吃火煨甘薯。”他兀然道。
然而,在场诸人皆已不是孩童,区区食物的引诱,断不能使之欣喜失态。相反,经过方才一番闹腾,气氛恍然显得有些尴尬。
慕藉收起银票,冷哼一声,撇开脸,负手而立,似乎十分不屑。
素素虽面色如常,心下却有些讪讪然。她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序旸。而且,序旸还会到这里来烤甘薯……莫非,他是来怀旧的?
心念转过,素素心下忽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分明是那样真实。
她不由的小心翼翼地转眼窥视序旸容色。
却只见,序旸是一派平静清淡,坦荡荡的并不看她。
肯定是自己多心了。
素素暗自哂笑。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想。
最后仍是了空出面打了圆场。
“小兄弟盛情邀约,老衲自是却之不恭。”了空说着,作势请序旸先行。
一行人遂又抄小道去到火塘。
途中慕藉再次对素素咬耳朵。“你这丫头,着实偏心。从前孤待你不薄……”
他碎碎念叨着他待素素如何如何“不薄”,又将素素待旁人和待他的区别一一列举,已佐证素素待他不公。
素素本不想理他,最后着实觉得烦极了,索性拿手指塞住耳朵。
此时此刻,她更确定,慕藉是惹人讨厌的。哪怕他是一代圣主明君,也依然招人讨厌——她讨厌的,是他这个人。和这锱铢必较的性格。
慕藉却旁若无人地念了素素一路。直到嘴里吃进滚烫的甘薯。才终于停住抱怨,转而向素素夸耀这甘薯的香甜美味。
素素笑了笑,探手去拾塘边刚出坑的灰不溜秋的甘薯。
却不想。这时节,火塘里一块火红炭块突然爆裂,火星子四溅。飞溅的火星子急速划出一抹抛弧,眼瞅着就要落在素素手背上。
“小心!”序旸情不自禁脱口呼道。
素素下意识抽手,却觉身边闪过一道人影。
瞬间之后,他们定眼看去,竟是慕藉的手正握着素素的手。
竟然以他血躯,生挡火星。
素素惊愕。
一颗火星子而已,即便落在她手上,顶多也就是烫点红肿。慕藉这反应。也太激烈了吧?而且,一般人不是拉她离开就好了么?他又何必生接炭火?
“你……”她指着他手背上被烙烫的地方,迟疑着,最后还是掏出手绢递给他,“先擦擦吧,我去给你拿药。”
她起身走了,却没看到,刚才一直看着她和慕藉互动的序旸,眼底闪过的一连串疑惑、惊讶和失落。
待素素取了烫伤药回转时,了空、序旸和江坚已经不在火塘边。
慕藉转告她,序旸要启程赶路,耽搁不得,便先走了。
了空自是要送他们一程。
素素心下虽觉有些落空,一时却没往别处多想,耸耸肩便也放下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告而别也好,省得千里送君,徒添感伤。”默默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佯装不在意。
慕藉一手涂着药膏,嘴上却不饶人,半真半假地嗔笑道:“素知你这丫头是个薄情寡义的,果然不假。”
素素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搽你的药膏吧!聒噪!”
听出她语气里的怒气横溢的冲劲,慕藉不由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复又垂眸搽自己的药。
“他走了,你有何打算?”他貌似口不随心地问道。
素素早已打算好,带着容宽,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隐居避世,过清净的太平日子。
不过,这事儿不能和慕藉说,尤其容宽还是他的大孙子……
不,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如果了空已经算出了容宽的身世,如果慕藉一直就在这庙里,如果了空和慕藉说了容宽的存在……
说不定,慕藉早已经知道一切!
心念转过,素素神色不由显出几分谨慎,心下直怪自己思虑不周。
不过,她又哪里能想到,堂堂皇帝,会整一出假死避世的戏——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是为了当上皇帝而争得头破血流?又有几个皇帝,舍得在正值壮年时,毅然放弃帝位,使自己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先人”?
慕藉此举,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怪乎她从未想过。
“我能有什么打算,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呗。”她遮掩道。
慕藉闻言,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巧,孤在这破庙里也呆腻了,也想四处去走走。不如,你与孤结个伴。”
“不!”素素断然拒绝道。
对她而言,慕藉比容宽更是个拖油瓶。她可以有足够耐心对待年幼的容宽,却没有一点心情听慕藉喋喋不休的聒噪之音。
遭到拒绝,慕藉却不生气。眉目间甚至染上了丝丝笑意,“你这丫头怎不识好歹?孤屈尊与你结伴,是为保护你。”
顺便,由你出钱解决孤的衣食住行。
再则。孤也得去看看孤的大孙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想。
然而,好巧不巧,偏偏素素早已祭起灵犀,窥视他内心。便将他心里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
他真的是知道了容宽的存在……
素素轻叹一气,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如果越王承认那孩子,我会把他送回去的。”
换言之。如果慕年楠不承认容宽。她也就不会把他送回去。
容宽毕竟是慕家的子孙。她一个外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把他抱走,说到底也不是个事。虽然她完全是出于好心,为孩子考虑。
哪知慕藉却反而摇头否定了她的提议。
慕藉沉默了好一会儿。眉目间渐渐拢上苦涩萧索之意。最后竟然对素素道:“他以后姓慕容,单名一个宽,是你的儿子。”
素素怔了一怔,愕然无语。
这个爷爷,也太大方了吧?嫡亲的大孙子,他一句话就给送人了?
慕藉不理素素惊愕,凝视素素许久,才又道:“就这样说定了,两日后黄昏孤与你在此汇合,启程去浪迹天涯。”
说完。也不等素素答应,径自起身,拂袖离去。
素素怔怔地一直看着他离开。留意到他脑后一片不知何时变白的头发,她只觉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心酸的感觉。
也许,慕藉自己也是不好受的。
身为君王,外需平天下之安,内需攘家室之宁。还要时时牵制朝局和后.宫的制衡。
而这所谓的“平衡局面”中的一颗颗棋子,其实都是他的亲人和朋友!
他算计和利用的人,算计和利用他的人,是他的妻妾、他的亲生子女、他子女的子女……都是他的至亲!
这是怎样一种煎熬?
无怪乎!
素素眸光一挑,忽然想起,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在一个繁星璀璨的仲夏夜晚,酒后半醉的慕藉问她:“你也迫不及待想逃离这座牢笼,是吗?”
他说过,他也想逃离。
原来,他何止腻味了呆在这座庙里?他根本就是腻味了他原有的生活。
既然如此,带他出去走走也好……至少,他会武功,遇上点什么事儿,还能护她一护。
心念闪过,素素不由的失笑,看着手中烫伤膏的瓷盒,眼前不知觉回放刚才景象。惊觉,慕藉出手之快,竟然快过序旸说话的声音……
序旸……对了,序旸的银票还在慕藉手上!
素素一股脑儿站起来,飞步去追慕藉。
她知道,序旸下山要么徒步,要么乘轿,总之速度不快。凭慕藉的脚力,只要他去追,定能追上。
依整件事看来,慕藉敲诈序旸,极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浪迹天涯”凑点盘缠。现在有她出钱,他也就不必要序旸的辛苦钱了,他应该会还的吧?
不对!
慕藉怎么会知道序旸身上有钱?
脑中突然跳出这个问题,素素不由的顿住脚步,怔在原地出神。想了好一会儿,她断定慕藉是认识序旸的。
可从序旸的反应来看,他却是的确不认识慕藉——否则,看到先皇死而复生,他岂能淡定如斯?
——就她自己见到慕藉时的反应,若非一直坚信无神鬼论,她几乎都要惊呼“有鬼”了。
难道慕藉知道序旸是她的统领大掌柜?
如果是这样,也就说得通。
毕竟,慕藉对她的产业,可是了解得极为透彻。而序旸之于她的各项产业,又是中流砥柱般存在的人物。
可是如果这样说起来,慕藉想敲诈的人,其实不是序旸,而是通过序旸,间接敲诈她啊!
只是他可能没想到,序旸身上真的携有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