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年楠思维跳跃,说话没头没尾,可素素听着却是警铃大作。问题,就出在这一声“皇嫂”。
“什么意思?”她眯着眼,极力压下嗵嗵直跳的不安的心,沉声问道。
“聪慧如你,何须多问?”慕年楠一摊手,嘲弄地耻笑道。
素素就此锁定他双目,却看到他心下回忆那时光景——慕藉在御书房对梁伦抱怨:“朕生他们养他们还不够?还得为他们建宅邸办嫁妆!还得为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受那黄毛丫头的气……不过,那丫头说的,不无道理……几个小子的家底,就让他们自个儿挣去。凭什么朕的儿子还不如阿诺家那愣头小子?”
而梁伦却对慕藉道:“皇上息怒。众皇子皆是天之骄子,身份尊贵,何须与普通小民之子较劲……”
慕藉气鼓鼓地打断他空泛的安慰,坐在龙椅上,闭眼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突然对梁伦道:“朕不管他们了,就让他们,烦他们嫂子去。”
慕年楠的回忆,只此而已。素素蓦然收回灵犀,终是明白了,“嫂”一说,源于此。
可皇子和公主的府邸、嫁妆,断没有向嫂子索要的道理,甚至没有向其他兄弟姐妹讨要的道理。他们唯一可以向之伸手要钱的人,就是那个将来当皇帝的兄弟。
而皇帝若是也没钱……皇后身为皇帝的老婆,众皇子公主的“皇嫂”,能捂着万贯家财分文不出?
因而,被劳烦的“嫂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嫂”……
素素蹙眉。她竟不知,早在那时,慕藉就已经给她挖了一个大坑!
可是,当时御书房里明明只有慕藉和梁伦两个人,慕年楠又怎么会对此事有印象?
从视角上看……竟然是慕年楠在御书房外偷窥偷听!
无怪乎!
“所以你觉得娶了我就能当太子了是么?”素素冷笑着对慕年楠道。
回想起来,慕年楠对她纠缠。不正是从慕藉向她借钱的第二天开始的么?那时节,他提了棵三百年的允单野山参私闯她闺房,说是向初卫赔礼道歉……
对他如此强大的发散和联想能力,以及如此迅捷的下手动作,素素只能表示无语,无力吐槽。
“也不完全是。”慕年楠无所谓地说着,唇角一勾。狷肆笑意顿时溢遍全身。“其实,若能娶你为妻,即便不当太子,也算不枉此生。不是么?”
“嗬!”素素哂笑,“那我可要多谢四皇子夸奖了。”心知再呆下去也套不着什么有用的信息。拉起始终沉默如木头人的采枝,扭头离开。
牢房里便回响起慕年楠爽朗的笑声,久久不消。
“娘子?”采枝担忧地唤了一声。看着闷头疾走如牛的素素,她心下焦虑不已,只怕素素又受了打击。
素素顿了顿脚步,回身面向采枝。“你去吃好点等我,我去趟先锋侯府。”
吃好点,正是药膳餐馆,也是离先锋侯府最近的她的产业所在。
采枝蹙眉迟疑,“娘子您一个人……”
“没事,我去见见娉婷,很快就去和你汇合。”素素宽慰着,自先提步往先锋侯府方向去。
只不曾想,见了娉婷。未及寒暄,娉婷遣开旁人后。立即便给她看了一卷密文。
“这……”素素不敢置信地挪眼看向娉婷。方才她粗粗浏览一遍密文,不由得满心震惊。
这是慕藉的手书,托孤密旨。
慕藉要程柯辅佐慕年枫,待慕年枫登基之日,许以太尉之职。
“我整理爹爹遗物时找到的。”娉婷眉目含哀,挽着素素比肩坐下,小声说道。
素素替她捋平鬓角散落的一缕青丝,揽她靠在自己肩头,“对不起。”
娉婷如此信任于她,而她却在娉婷最脆弱的时候,自己远走祁阳,临行前甚至不曾和她道别……
“不,素素。”娉婷将密旨按回素素手中,“我知道,你并不会嫁给皇上。”
素素惊愕片刻,转而又觉合理——娉婷是个敏感的女孩子。和她相处那么长时间,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是不可能。
“这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你是我的好姐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娉婷缓缓地说着,握紧了素素的手,用力之大,直把素素捏得生疼。
素素闻言,眉梢陡然上挑。娉婷竟然和子轩闹到了如此境地……
“娉婷。”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却突然又觉得,有些话,不说也罢。遂又作罢。蓦然回首,只看见娉婷早已泪湿衣襟。
“素素,只要一想到,这双手,曾经为他研磨,我便觉得,不如砍掉不要。”娉婷淌着泪,咬牙切齿闷声道。
素素连忙反手握住娉婷的手。
慕藉的这道密旨,几乎全盘验证了先前她的推论——程柯之死,是公孙沧祚借刀杀人。
而之前她未想明白的此事的诱因,如今也已真相大白,便在于“太尉”之争。
娉婷所指的“他”,当是慕年枫无疑。
她定是将慕年枫和公孙沧祚捆绑在了一起。因而悔恨自己曾为杀父仇人出力,也恼子轩为仇人效命……
“娉婷,你先冷静,听我说。”素素刻意四下巡视过,确定无人,才回到娉婷身边,小声将她早前的推断说给娉婷听。
“……还是那句话,侯爷认识皇上十多年,皇上的脾气,他岂会不知?而你和侯爷,二十年的兄妹,侯爷的性子,你难道不知?”
若慕年枫果真参与杀害程柯之事,子轩作为他的贴身侍读,不可能毫无察觉。
素素将其中道理分析给娉婷听,便重提旧话,只是想娉婷明白,此刻最要紧是信任家人,团结一致,切莫中了外人的离间计。
虽然她和子轩见面次数不多,但从这区区几次,她也敢断言,子轩绝不是个会卖父求荣的恶人。他的内心,有家,有国,有天下。是个大气刚毅、正直却不顽固的人。
大概,这也是慕藉当初选他给慕年枫当侍读的原因吧?
见娉婷情绪稳定下来,素素便又问道:“侯爷可知道这道密旨?”
娉婷点了点头。
当时她发现这道密旨时,只觉天都塌下来,慌忙拿着去找子轩,想要揭穿慕年枫的诡计。可子轩却说这是伪造的密旨,抵死不信她所言。
也正是因此,她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本想去颜府找素素,去了才知素素并不在家,去了祁阳……
“那便是了。”素素淡然笃信地说道。
子轩既然已经看过这道密旨,即使面上说不信,心里也总会有所思量。而他若是想通了其中关键,明知慕年枫是他杀父仇人的外孙,还与慕年枫走得那么近,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换言之,子轩并非卖父求荣,而是忍辱负重,伺机报仇。
娉婷默默品味着素素的话,回想起这些年以她对慕年枫和对自家大哥的了解,渐渐的,越发觉得素素的分析十分贴切。
“可那日他分明扬言要烧了这假密旨,还要将我赶出程家!”想起那日争吵之事,娉婷顿时又觉愤慨。
“侯府里什么时候多出来那许多暗卫?”素素不接她的怨怼之言,意有所指地点道。
府中增添守卫,即意味着,府中有需要守卫的人,或者事,或者物。
早前先锋侯府虽有侍卫,却没有暗卫。
暗卫,虽然重在一个“暗”字,隐蔽性极强,可终究是有痕迹可循。在汝南王府时,颜诺曾指点过她。因而,今日一进先锋侯府,她立时便察觉到了暗卫的存在。
而她惊觉,这批暗卫中,竟然有一部分带着颜府的标记……
想来,颜诺和子轩须守护的,正是娉婷,和这道密旨。
娉婷此前压根没心情留意生活环境中细微的改变,当下听了素素的话,不由吃了一惊。而震惊过后,她也慢慢思量开去,便将事情始末,逐一连贯成线。
“可是,大哥他为什么不同我说?”她仍觉不平。她也是程家的一份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子轩却瞒着她。
素素轻抚她后背,宽慰她情绪,待她恢复平静,才徐徐道:“傻丫头,你这不是要出嫁了么?”
子轩不将此事对娉婷直说,为的,不过是想她能嫁的开心一些。毕竟,她和慕启烨一路走来,也算是坎坷不断。如今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子轩身为兄长,岂有横添愁绪的道理?
长兄如父,说得果然没错。
虽然子轩只比娉婷年长两岁,可行事上却比娉婷老道得多。思虑也更周全。真是难为他,也才廿二的年纪,肩上便要承担如此血海深仇,还要维护家中的老母和小妹。
素素心下感叹着,转眼,却见娉婷已经边抹泪边冲出门去,定是找子轩去了……
说到底,娉婷就是个直性子。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恨就是恨,爱就是爱。
“方才还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素素失笑,摇了摇头,去到灵堂,向程柯的神位敬上三柱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