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季承的本能反应是冲下楼去,揪住那个女人,质问她为什么撒谎,然后押着她去法院复婚。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叶沂已经离开过两次,每被他逼回来一次,他们的关系便更岌岌可危一点。
就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逼迫,信任一点点土崩瓦加,他和她一步步走到不可挽回的边缘。如果现在下去,只会再一次重复这个轮回。所以他强自镇定着,直到勉强挪得动脚步,才一级一级走下楼去。
客厅里,叶沂看到他,“腾”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季承若无其事道。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他抑制住心头的紧缩,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哭什么?”
“没什么。”她放松下来,淡淡地答,“聊起从前的事,有点不开心。”
“现在呢?”季承盯住她问。
属于他的气息太强烈,即使拼命克制,身体深处还是不免剧痛。叶沂晃了一下。然而下一秒,腰部便多了个温暖支撑的力量。抬起头,严寒对她笑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腰,她便蓦地平静了下来,亮出个坦诚的笑:“我现在很好。”
她和严寒的互动没逃过季承的眼睛。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他用最后一点克制转身:“我走了,明天再来看孩子。”
大门轻声合上,严寒敛眉问:“你说,我们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吗?”
“不会。”叶沂肯定道,“季承是我见过控制欲最强的人,他要是听见我骗了他,怎么可能淡定成这个样子。”
***
季承一进门,阿菲就觉出哪里不对。只见他步履匆匆地冲上了楼,然后,书房便传来“乒里乓啷”一通乱响。阿菲连忙跑了上去:“先生,您这是……”话没说完,她愣住了。
季承的洁癖严重,一丁点不整洁都能让他皱眉头。然而此刻,一整面墙的书柜全都大敞着,凌乱的书册散落一地。而季承半跪在地上,正将更多齐齐收纳的资料随手丢出来。
完了,阿菲在心里哀叹。先生惨遭太太抛弃,这是彻底疯了。
季承胡乱翻了几下身侧的的纸张,余光正好瞟见呆立的阿菲。他疾声问:“太太的东西你收哪了?”
阿菲一愣:“太太的什么东西?”
“就是我之前让你收起来的那些。”
阿菲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先生说的是太太当年怀小姐的时候……”
“是,快找。”
一只淡粉色的纸箱从书柜里层翻出,轻轻搁在书桌中央。一室暗沉的色调中,它的颜色突兀,却又出乎意料地温暖。阿菲盯了那纸箱半晌,眼泪差点掉下来:“先生,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何苦还……”
季承揭开纸箱的盖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育儿书籍、产检记录、b超图片……时间久了,纸张变得薄而脆,还略微泛黄。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坏。
阿菲鼻子一酸,仿若看到数年之前的场景。
她清楚记得剧变发生的那天。一早,叶沂出门产检,她本来次次都陪着的,那天却被拒绝:“阿菲,我想喝你熬的排骨汤,回来就喝。”叶沂出门前说,“严寒在医院等我,别担心。”
那时候,叶沂和季承的关系降至冰点,经常失眠、噩梦,甚至半夜哭醒。心情恶劣,胃口自然更糟,常常吃什么吐什么,人都开始脱形了。好不容易有想吃的东西,阿菲连连应道:“是,太太,我马上去做!您一定注意安全啊!”
“嗯。”叶沂冲她笑笑,临走还抱了她一下。
最近叶沂一直有点神经兮兮,阿菲只当是孕期反应,也没在意。然而,排骨还没下锅,噩耗便传了过来:叶沂被绑架了。
季承赶回来的时候,阿菲非但没踏实,反而更害怕了。她从没见过季承这幅模样。季承一向淡漠,就算天上掉个外星人下来,他连眼皮也不会抬一下。
那一天,他依旧没有表情,可从那沉黑的眼底里,阿菲看到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夜幕降临,叶沂的车子残骸在爆炸现场被找到,阿菲亲眼看见,那个坚不可摧的男人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从椅子里站起来。
季承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三天,除了去事故现场,再没移动过位置。阿菲忍不住流泪:“先生,去歇歇吧,太太只是失踪,您要是垮了,太太回来不知道要多伤心。”
“她不会伤心。”窗外残阳如血,季承周身染着淡淡的红光,泛出近乎残忍的绝望,“我强迫她留下,这是她给我的惩罚。”
阿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凭本能喃喃道:“不会的,太太说了,要回来喝我做的汤的,她一定会回来,她不能死……”
“她没有死。”季承的声音暗哑得几乎无法听清,“但她不会回来了。”
说着,他轻轻从桌上捏起一样东西:“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孩子。”修长的手突然开始颤抖,“阿菲,是我要和她打赌的。我赌有了孩子,她就再也不能离开我了。她在证明给我看,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我。只要能离开我,她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杀了自己,包括杀了我的孩子。”
阿菲直直盯住他手里的东西:“先生,这是……太太的b超?您不是说过,b超结果都不必拿给您看吗?这是哪来的?”
季承没答。阿菲垂眸,却发现更为震惊的一幕。季承从来整洁的书桌此时乱得像个杂货铺。她颤巍巍地翻过去,手指掠过b超图片、、最终落到厚厚一叠产检报告上。
报告都是复印件,纸张微微卷曲,明显被翻阅过很多遍。阿菲震惊道:“先生,这些都是您问医生要的?您这么关心太太和孩子,为什么要瞒着她?”
季承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他向来笔直的脊背微微弓着,像在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阿菲不禁又问:“先生,太太晚上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人进她房间,是不是您?”
他不说话,阿菲失声喊了出来:“先生,我每天十二点睡五点起,都没见到过您!您是半夜悄悄回来,看一眼太太,凌晨又悄悄走的吗?您这是……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衣襟被一把攥住。阿菲吓了一跳,季承却仍深深垂头,低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别说了。阿菲,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阿菲绝不相信,这近乎哀求的话是从季承口中说出来的。直到季承摇晃着走出老远,她还呆呆立在原地,听着他说:“帮我把和她有关的东西都藏起来,好吗?我怕我看见了会撑不下去。阿菲,拜托你。”
***
时隔三年,暗无天日的记忆被重翻出来,阿菲战战兢兢:“先生,您这不是又、又犯了吧?”
季承莫名其妙地看她:“当时医生说她身体虚,有很多特别注意事项,还有调养的食谱,在这里吧?”
“哦,在的。”阿菲在箱子里翻了几下,“都在这儿了。”
季承确认了一遍,认真道:“每天做一种,给她送过去。不许提是我让你送的,也不许提是什么食谱,就说你想她了,她又爱喝你做的汤,就调了新的配方给她尝尝,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菲一头雾水,“可是先生……”
“再从家里找几个得力的人,远远跟着她,别让她发现。”季承又道,“她身边有叶宗的人,平时没什么问题,只是以防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别人手不够。”
季承在屋里一边来回走圈,一边自言自语:“还有什么?对,得联系一下医院的人,那里叶宗的熟人太多,怎么避开他把报告拿出来呢?”
越听下去,阿菲的嘴张得越大:“先生,太太她……她又有了?”
季承瞪她:“她不想让我知道。乱说话就把你发去非洲。”
阿菲猛然捂嘴,拼命摇头,又不解:“那您不把太太接回来吗?”
季承身形一滞,阿菲道:“先生,小姐出生的时候您不在,落下多少遗憾,这次难道又……”
“当然不行!”季承斩钉截铁道,“但强攻是不行了,这一回……恐怕需要智取。”
***
第二天,叶沂起得有点晚。前一晚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有点发虚,眼睛更肿的看不清东西。她记得叶宗曾配过某种消肿药膏,于是一路摸到他书房,想碰碰运气。
结果,门刚推开个小缝,有人便从身后猛拍了她一下。回头,唐蜜好奇地问:“叶宗也叫你来了?他特意把我叫来,还不让带着面面,出什么事了?”
叶沂陡然明白过来。唐蜜还不知道孩子被掉包的事。神啊,如果她突然发现,这些天一直捧在手心的竟是叶朔的儿子,会不会再受刺激?
想到这,叶沂握住唐蜜的肩膀,正色道:“唐蜜,最近事情又多又乱,忙中难免出错,一会儿不论听到什么,你务必要先冷静……”
话还没完,一阵微风拂过,掩着的门缝微微敞开一些。
屋内,叶宗的声音悠悠飘了来:“祁焉,你先冷静。面面和彦彦的身份弄混是小事,现在最要紧的是面面的病。我的判断,他是自闭症。他被叶朔控制多年,一定有过很不好的经历,心理受创。我马上给你联系心理医生,但治疗这种病症,关键是父母的关爱。而你和唐蜜目前的状况……”
屋内寂如暗夜。叶沂担忧地转头,只见唐蜜用一种见鬼的眼光怔怔盯着房门。门缝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是谁被另一个人拥进了怀里。
良久,她们听见祁焉低声说:“面面,对不起。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叶沂身边,唐蜜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她在原地定了两秒,然后如炮弹一般,轰然撞开了叶宗书房的大门。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