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在临安晃了半个多月,早摸清贾似道府邸所在,自是驾轻就熟。从凤凰山皇宫出来,只半柱香功夫便跑到了贾府。
这贾府在皇宫北门出去不远,依西湖而建,亭台水榭,山石花木,俱是透着大家手笔,可惜杨过不是什么大家,又兼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哪里能看得到妙处。府里张灯结彩,虽已晚间时候不早,仍然无数官员拜访,络绎不绝,贾似道权势,可见一斑。
杨过穿园过户,待潜到正堂之处,居高临下看向当院,只见院中站着八名武师,个个身着黑衫,头包青巾,不禁心中一动。与当日桃花岛袭击自己,前日刺杀史嵩之的两班人如出一辙,史嵩之说这刺客必是贾似道所遣,看来果有识人之明。
正堂中贾似道正与一官员闲聊,那官员面如冠玉,眉目清秀,看年纪二十来岁,很是年轻。那官员向贾似道抱拳道:“学生为太学生之时,锋芒太过,联名上书弹劾丁大全,遭贬充军,几乎不能复起。幸得恩相起复,请教恩相为官之道。”
贾似道微微一笑,捻须道:“宜中虽被丁大全所贬,却也搏了六君子之名,为士人所赞叹。若非如此,老夫又怎能关注到你,可见人有锋芒,并不都是错处。关键要号准了脉,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原来这青年姓陈,名宜中,温州永嘉县人,曾为太学生,因弹劾丁大全遭贬,得贾似道起复,殿前庭试第二名,迁监察御史。
贾似道续道:“在朝为官,自然是要尽忠报国。须学王翦,且不可学岳飞。”
陈宜中道:“愿闻其详?”
贾似道道:“昔秦王政灭楚,以倾国六十万大军与翦,圣眷之隆,可谓如日中天,你可知王翦却做了何事?”
陈宜中道:“窃闻王翦求田问舍,为士大夫所耻笑。”
贾似道笑道:“正是。他出征时向秦王政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又请田宅为子孙业,出关之前,连续五次求赐美田,连部下都替他羞愧,他却哈哈大笑。秦王政授倾国之兵于王翦,心中怕得要死,寝食难安,生怕王翦心存异志。既知王翦贪财好货,徒一小人,反而安心。一国之君,何惧臣工好货好色?好货者,赐钱货则已,好色者,赐美人则已,足以结其心。国君最忌者,乃无所好者,可知,无所好者,宜无所不好,有鸿鹄之志,好天下之大柄,国君又岂可授之?我好色好货,万岁视我为不二之臣。”
陈宜中听闻,连连点头,就连隔墙有耳的杨过,也不禁默默点头,暗想这奸相说话,倒比殿前那两个白胡子宰相好懂的多。
贾似道又道:“前朝那岳飞,却是万万学不得的,他功劳大本来是极好的,偏生便是号不准皇上的脉,自己寻了死路。宜中,你可知岳飞做错了什么?”
陈宜中略一思索,道:“以王翦比之,岳飞总镇襄鄂,握我朝兵力十之六七,意见每与高宗相左,便赌气辞官,军权偏又不交还朝廷,而是给亲信代管,辞官是假,挟制主上是真。偏生他又既不好货,又不好色,如同圣人君子,令高宗皇帝都无法责之,只能软言相求。”
贾似道道:“所言不错。你可知为何岳飞驻军朱仙镇,眼看攻克汴京,却被高宗召回处死?”
陈宜中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莫不是要迎回二圣,犯了高宗的忌?”
贾似道笑道:“那岳飞喊迎回二圣,喊了十几年,高宗也没把他怎样,眼看克服旧都,怎地却被突然处死?”
陈宜中摇头道:“这一节学生也不明白了。都说是奸相秦桧戕害忠良。”
贾似道连连摇头道:“大错特错了,这一剂脉可没给高宗皇上号准。”
陈宜中忙道:“还请恩师指点迷津。”
贾似道抚须道:“那完颜宗弼早有准备,若岳飞强攻汴京,他便在汴京给钦宗重建北宋。”
此时莫说陈宜中,便连窗外的杨过,都差点喊出声来。
贾似道续道:“高宗的帝位乃是伪帝张邦昌所献,法理不正。方有岳飞等人念念不忘迎回二帝,说到底,这些人心中依然奉钦宗为真帝,高宗不过权为代帝而已。宗弼败于韩世忠,吴玠,岳飞,便知灭宋无望,为防自己一死,金国反被南宋攻灭,便定下了这条计,万不得已时便行此招。天幸此计未发,否则我南宋立时土崩瓦解,只怕岳飞自己都要投了钦宗,就此变为金臣。”
陈宜中目瞪口呆,乍舌不已。
贾似道又道:“是以岳飞不近汴京,纵然皇上恨他,也不为难于他,但他自己踏了死线,就莫怪皇上辣手。这等事,高宗又不能说,满朝文武,只有秦相国一人号准了高中的脉,不过是为高宗办事,替高宗挡箭而已。你可知道当今万岁的脉在何处?”
陈宜中忙站起作揖到地,道:“请恩相指点。”
贾似道道:“史嵩之统领两淮武将,谢方叔文臣首脑,阎马丁董为后宫势力,而我则统领西南部将。这四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互相牵制,皇上不希望任何一方倒,也不希望任何一方坐大。谢方叔与史嵩之不睦,一心想搞倒史嵩之。而文臣清流日日弹劾阎马丁董,如今丁大全已倒,剩下的三人必以击倒谢方叔为任。这两帮互相攻击,我乐于作壁上观。只有史嵩之一心想要我死,夺我西南兵权,此人才是我劲敌。宜中,你扳倒丁大全,固然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又嫁祸清流党派,让阎马丁董和谢方叔较劲,这一招做的干净漂亮。”心道我也如愿以偿升上右丞相,这倒不需说给你听。
陈宜中道:“都是恩相栽培点拨。只是阎贵妃,马天骥,董宋臣尚在,不知学生下一个该扳谁?”
贾似道笑道:“谁都不要扳,非但不能扳,还要护着他们别被谢方生搞倒。朝中总需要有些人胡作非为,否则那群清流疯狗,岂不是要咬到我身上来了?”
陈宜中心领神会,不断点头。
贾似道凑近陈宜中道:“最近一件大事,乃是擒拿襄阳耶律齐之事,这事着落在你身上。定要让外人看作是谢方叔清流派结下的怨。”
杨过一听,两眼精光大盛,便要破开窗棂,进去杀这二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