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学乔娣要退学了,来到教室和同学们道别。
大家纷纷问道:“乔娣,功课那么好,怎么就不念啦?”
乔娣脸蛋红红的,扭怩的说:“阿爸要到南洋做生意,留我在上海不放心,就让我过完年嫁过去。”
“哈哈,原来要成亲啦,乔娣已经订了亲了啊?”大家起哄。
乔娣一脸幸福:“是我表哥啦,自小一起长大的,他比我大几岁,已经出来做事了。”
正在这时,有人喊道:“学监来啦,快点坐好。”
英秀女中的学监名叫叶凡,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她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略显苍白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别的女先生都是穿旗袍,顶多再配件毛衣,可她却在旗袍外面穿了件男式的西装外套,妩媚中透出干练。
“起立!”班长喊道。
“学监好!”女孩子们整齐的站起鞠躬。
叶学监点头让她们都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你们中的一位同学退学了,原因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和你们说话,是因为我感到很伤心。大清皇帝已经退位多年了,现在是中华民国,而你们是中华民国的新女性,你们受教育学文化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多一份嫁妆吗?你们才多大?十三?十四?你们还是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怎么能够结婚呢?可能你们要说,你们的祖母你们的母亲都是十几岁嫁人的,但是你们知道吗?这么小就结婚生育会给你们的身体造成极大伤害,而且这个世界很大,并不是只有上海滩,并不只有你家的庭院,你们现在已经不再缠足,你们可以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你们可以坐飞机坐轮船,你们可以到日本到美国到法兰西,你们可以做你们的祖母母亲一生也没有做过的事!你们是中国女性的希望与未来,你们不应屈服于盲婚哑嫁,我希望你们当中能有我们中国自己的塞尔玛和居里夫人!”
女孩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唐心捅捅真真:“真真,伯母应该就是十几岁生下你的吧?”
真真低声道:“嗯,姆妈十五岁生下我,难产,后来姆妈再不能生育了,叶先生说的对。”
真真没有说出来,当年十四岁的她怀孕了,十五岁未足月便生下儿子晨儿,幼弱的小妈妈,早产的孩子,致使晨儿自幼体若多病,纵使吴家金银满屋,也无法让他身体强壮,可怜的晨儿不到九岁便夭折了,而真真自己也从此再没有怀孕,纵使和世保多年夫妻,也没能为世保生下一男半女,这是她终身的遗憾。
乔娣却大胆的站起来,反驳道:“叶先生,您讲的或许是对的,但我不是盲婚哑嫁,他是我姑妈家的表哥,我们自幼就认识,感情很好的。”
“表哥?”叶学监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们是近亲了,乔娣,你知道吗,近亲结婚会对后代有很大的危害,很有可能会痴呆或有其他疾病,甚至会早夭,做为他的母亲,还有比这更加悲哀的吗?”
乔娣坐下,呆呆的发愣。
唐心吓得紧紧握住真真的手:“她说的是真的吗?太可怕了。”
真真点点头:“是真的,再过一些年,全世界很多国家都会禁止近亲通婚的。”
“真真,以后的事,你怎么知道?”唐心疑惑的问道。
真真微笑:“是我猜的,嘻嘻。”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叶凡女士便被学校辞退了,原因是乔娣回到家后便哭闹着不肯结婚,家人找到学校,要求学校做出解释,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不致于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就革了叶女士的学监之职,并辞退了她。
“叶老师虽然有点凶,可还是很有学问的,听说是日本留学回来的呢。”一个女生有点可惜。
另一个叫美美的却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听说她是被婆家休了的,所以到现在三十多了还没有嫁人呢。”
“真的啊,原来是夫家休了的啊,难怪她这么不想让我们嫁人了。”女孩子们围在一起议论着。
先前的那个女生拍拍手:“别吵了,你们听我说,我的消息绝对可信!我的奶妈的亲戚是她家无锡乡下的佣人,据说叶老师可是不得了,她在新婚之夜发现这个丈夫原来是个傻子,所以她就抓伤了他的脸跑回了娘家,死活都要退婚,没办法婆家才写的休书。后来她索性去了日本留学,她可是我们中国第一批女留学生呢,很了不起的。”
女孩子们一片惊叹,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唐心问真真:“真真,你觉得叶老师说的对吗?我觉得很有道理呢,阿爸也想让我成为有知识的新女性呢,我可不想盲婚哑嫁,我要自己找丈夫。“
真真笑道:“我知道,你要找方公子那样的,对吧,最好就是方公子。”
唐心红了脸:“真真,你真坏,先不说我要叫他叔叔,就是阿爸也不会答应我做小老婆的,小方叔家里早就有好几个妻妾了呢。”
真真皱皱眉:“真的啊,看不出他这么花心,都有了妻妾还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她想起上次在天蟾舞台看到他左拥右抱的情景。
唐心见她指责自己的心上人,有点不高兴:“他以前是皇子,有妻妾那是正常的,再说他那么英俊,又那么有才华,不用他拈花惹草,就会有女孩子喜欢他的。”
真真打趣道:“比如我们的唐三小姐,就迷他迷得不得了。”
唐心伸出拳头打了她一下,笑着说:“现在这个拈花惹草的要请我吃饭,还要让我叫上你一起去,不知道余小姐肯不肯赏光呢?”
真真刚想拒绝,忽然想起也许可以打听一下世保的消息,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有附加条件,他要请我们吃西餐!”
唐心见真真答应,开心的说:“我多怕你不答应啊,一个人我都不敢见他,不管了嘛,今天你要陪我去买衣服,你说我是穿旗袍好还是穿洋装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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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天,唐家的车接上真真来到礼查饭店,真真打量唐心,她今天穿件湖绿色旗袍,外面一件白色大衣,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真真笑道:“月历牌上的美女走出来了。”
唐心脸上红红的:“真真,你又取笑人家。”
方行云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两位小姐到来,连忙殷勤的为她们拉椅子,礼貌的说:“多谢二位小姐赏光。”
唐心是第一次来到西餐厅,有些不知所措,看到真真熟练的运用刀叉,满脸羡慕的说:“真真,你是不是经常吃西餐啊?”
真真一怔,这才发觉方行云也在看她,慌忙说:“不是啊,是……我哥哥教的。”
此时是民国七年年末,虽然上海滩已开埠多年,西餐也并不是稀罕玩意,但是大多数国人还是以中餐为主,只有一些洋买办或国外回来的人才会偶尔吃西餐。真真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不过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
不过唐心并没有多想,反而大大方方的学着真真的样子切着牛排,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再尴尬的事都能轻松对待。倒是小方的眼神有些疑惑。
吃完饭,唐心去了洗手间。真真客气的问道:“方先生,上次拜托您的事有消息了吗?”
小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次就是想对余小姐道歉的,可又怕唐突,所以才请唐心出面,连同上海滩五年之内所有的经营老虎灶的摊主都查询过了,但是没有找到您要寻找的那家人。”
真真禁不住失望的叹口气,神情有些落寞,甚至有一丝悲哀,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小方见过她三次,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神情,忍不住问道:“恕我冒昧,请问,这位翁家或者说翁世保是余小姐的朋友吗?”
真真目光有些呆滞,眼睛失神的望着前方,良久才说:“是亲人。”
两个相对无语,空气似乎凝滞。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聊什么呢?”唐心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份沉闷。
真真眼中的阴鹜一闪即逝,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方先生在讲北平的事,你错过了真可惜。”
“不要嘛,小方叔也说给我听听嘛。”唐心笑得灿烂。
方行云微笑着应付着唐心,讲些北平的奇闻趣事,眼睛却偷偷瞟向余真真,这个年方豆蔻的女孩越来越令他迷惑,在她那张娇俏甜美的童颜和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下,是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成熟与从容,这一切让她显得那么特别,这种特别是他的妻妾们所没有的,就连那些所谓的名媛们也不具备,她就像一只小猫,娇柔中带着一些野性,甜美中又透出一丝神秘,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他,让他越来越想看到她,听到她……
备注一:本文所说的叶凡为中国最早的女留学生仅为小说杜撰,请亲们不必深究,文中的叶凡在1919年时三十余岁,由此推断应是1885-1888年前后出生,中国最早的女留学生为宁波才女金雅妹,她于1881年由日本赴美国留学,当时叶凡还没有出生;而1884年另一位福州许姓女子(译音为柯或何)也赴美留学,此时叶凡也应没有出生。本文只表示叶凡为中国较早时期的女留学生而已。备注二:本文所说的月历牌美女,民国时期,月历牌是上海喜闻乐见的“历画”样历,并融入商品广告,最常见的是以时装美女做为主要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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