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崇德殿内。
叶淮止和皇帝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一张白玉棋盘,棋盘上的棋子已去了大半。
皇帝放下一颗黑子,道:“身体可好些了?”
叶淮止捏起一颗白子,思考着,闻言,浅笑道:“无甚大碍。”
从他入宫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期间他们已下完了两句局棋,皇帝却这时候才开口问他。
皇帝笑道:“那就好,朕命人备了一些药草,给你拿回去。”
叶淮止站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道:“谢皇上。”
“无需多礼。”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
叶淮止重新拿起一颗白子,就放在皇帝那颗棋子的旁边。
皇帝眯着眼,又下一子,道:“你与清儿如何了?朕看你们那日似乎生了嫌隙。”
叶淮止也跟着下了一子,道:“让皇上劳心了。”
皇帝道:“你若想退婚,就与朕说,恭王府那边有朕。”
叶淮止握着棋子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放下,道:“臣既已与傅晏清定下婚约,就不会毁约。”
皇帝道:“现在不是你毁约,而是她逃婚,就算退婚,恭王府也无话可说。”
叶淮止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究竟是逃婚,还是有人别有用意,现在还不得而知。”
皇帝目光一沉,又道:“你无需因为是朕的赐婚,就有所顾忌。”
叶淮止笑道:“皇上,臣以为天下人皆知,臣心系傅晏清,绝不将就。”
皇帝也笑,道:“因一个傅晏清,其他人都成了将就?”
叶淮止看着皇帝,笑,道:“是。”
皇帝不笑了,他道:“淮止,你注定是要成为人上人的,为一女子,失了眼界,不值。”
叶淮止又下一子,道:“皇上,您输了。”
皇帝看了看棋盘,笑道:“只输了一子,看来叶世子的棋艺退步了。”
叶淮止道:“是皇上的棋艺进步了。”
皇帝大笑,道:“好好好,叶世子棋艺精湛,朕自愧不如啊。”
叶淮止道:“皇上过奖。”
皇帝道:“今日就到这吧,朕累了。”
叶淮止起身,退后两步,道:“臣告退。”
皇帝点点头。
从崇德殿出来时,叶淮止抬头,看了眼快要落山的太阳。
夏天的晚霞总是过分瑰丽。
瞧见叶淮止出来,林彻立刻打开伞,遮住他头顶残余的阳光。
叶淮止一步步走下台阶,比他平时的速度快了不少。
林彻道:“世子,东西都备好了。”
叶淮止点头,道:“你留在王府,有什么事让青鸟传信。”
林彻道:“是,世子。”
皇帝想收权,恭王府是一个,太子背后的夏侯府是一个。
一个太子还伤不到夏侯府的根本,夏侯府屹立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扳倒他们,绝非易事。
这也是皇帝一再容忍叶淮止的原因,皇帝想把他当做一把刀,只是这把刀过分锋利,只能顺着刀锋而行。
太子被废,只能让表面一片风平浪静的朝廷失衡。但皇后还在,夏侯府还有个年纪尚小,但天资聪颖的九皇子可以依仗,皇帝想收权,没那么容易,特别是他老人家还想着分心去对付别人。
至于恭王府,缇南是一块肥肉,同时也是一味致命的毒药,恭王府若能保缇南太平,那么这块肥肉就是恭王府的,若不能,那么恭王府就要受尽指责,剥骨割肉。
叶淮止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唇角扯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缇南究竟是肥肉还是毒药,就要看恭王府的人如何抉择。
当晚,叶淮止和凉樾一人一匹千里马,走官道,去了缇南城。
日夜不休的赶了六日的路,两人才到河安县。
凉樾道:“世子,现在可要乘船?”
叶淮止看了眼笼罩在夜色中的河安县,道:“先找个客栈休息,明日再走。”
凉樾道:“是,世子。”
想着明日就能见到那丫头,叶淮止微微的笑了。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立刻站在她面前,看看她惊讶的样子,但他现在这副略显疲惫的神情并不适合。
凉樾找了一家小客栈,要两间上房,将两人带的东西安置好,就去休息了。
叶淮止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
此去缇南,又是一番尔虞我诈。可傅晏清现在也在缇南,若想她不卷入这场纷争,已然不可能,他自然明白。
以那丫头的个性,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他要做的,就是让她处在纷争的外圈,继续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即便别人知道了,也以为她只想自保。
翌日一早,太阳未起,叶淮止和凉樾租了一艘船,朝着缇南去了。
船刚靠岸,就有人来接应他们。
那人是一女子,身姿窈窕,巧目盼涟。
女子名染筠,是叶淮止在缇南的心腹。
染筠道:“世子,已为您备好住处,请随我来。”
叶淮止点头,戴上准备好的帷帽,踏上了缇南的陆地。
从码头去住处的路上,恰好经过缇南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小贩用浓重的当地口音叫卖着,一些酒肆中飘出阵阵酒香,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经过一家酒楼时,叶淮止听见二楼露台之上,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就见一束还带着露水的花朝他扔了过来。
叶淮止伸手,稳稳的接住那束花,拿到眼前,才发现那是一束青山玉泉,兰花中极其稀少的品种。
花瓣的四周呈绿色,犹如青山,其下却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给人以清澈的泉水源自青山之感。
叶淮止抬眼看去,毫不意外的,在二楼露台上,看见了一个笑得正欢的女子。
女子生的一副好面容,一弯小山眉,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天生一张笑唇,身着一袭红色轻纱流仙裙,端的是倾国之姿。
他隔着帷纱,瞧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清晰的记着她的脸。
从幼时初见,到皇帝赐婚,以及那日,她身着嫁衣,梳着同心髻的样子,每一幕都刻在心底。
她明明是一个怕极了麻烦的人,却能为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底限。
傅晏清一早就知道叶淮止今天会到缇南,于是亲自摘了一束青山玉泉,早早的等在留觞阁上。
她知道叶淮止必定会经过此处,于是也不急,要了两壶酒,一个人慢饮,此刻已有些微醺。
她瞧着楼下那人,一身白袍,头上戴着帷帽,手里拿着她扔下去的兰花,正抬着头,看她。
她分明是看不见他的脸的,但她就是知道,他一定在笑,如山间明月那般清明,如手中兰花那般清雅。
比之世间男子,无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