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茗裳心里猛然一跳,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想象过他会像进入秘境之前那样,对她漠然冷淡,甚至更加无情,却不曾知道他会这般心平气和。
他的语气是她重来未曾听过的平静郑重,致使她忍不住抬起双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很认真地在赶她离开么?
可是他的眸光紫雾萦绕,根本就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旋即笑了,“不是说我是最重要的棋子吗?不是叫我最好不要想办法逃跑吗?不是用我的生命来威胁我必须走上你的道路吗?怎么又突然要我离开了?”
语气异常平静。
夜归尘的脸上闪过瞬间即逝的诧异,他看着她,忽然发现她似乎不像是曾经那个冒冒失失,只会惹出祸事的小‘女’孩了。
在他心目中,她的眼神重来都水润晶亮的,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辨析她的内心世界,简单而直白。
可如今,她漆黑的眸子依旧水润晶亮,却流溢着‘精’明智慧的光芒,近乎在试探着看穿他的内心。
是自己并不了解真正的她,还是她正在逐渐成长?
或许两者都有。
他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揶揄了半响,只冰冷地道:“没有原因。”
只能说没有原因,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管不到。
况且,要他怎么解释呢?
是要说在她那样没有预兆地进入秘境之后的一天一夜,他在惊恐与痛苦中煎熬折磨,只怕手中的灵印感知忽然崩碎,再也找不到她的气息?
以后的危险还有很多,他会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可笑他夜归尘重来就没有怕过,可如今就是为了她这个总是做出一惊一乍的事情来的丫头。
或者是告诉她不能靠他太近,否则对于他们都没有好处。至少他能够想到的是,他的路带给她的或许只有更多的不幸?
他莫名其妙地担忧她就算活着,到头来都会落得孤寂悲戚的下场,变成另一个他。
那种担忧和不安,是他亲手解决掉夜轻歌的那个瞬间,都没有过的。
这该死的情绪是多么让人恼怒,却让他不知所措,也让他情不自禁。
或许杜若风说准了,他是情动了,而她……
她懂吗?她知道吗?
他希望她能够明白。却又害怕她能够明白。他自‘私’而强烈地想要将她留住。却又害怕她真的留下。
无边无际的矛盾折磨中,他只能用没有原因做借口,让她走,有多远走多远。
年轻绝美的夜王心中情绪万千。暗暗握紧拳头,神‘色’淡漠如初。
杜茗裳笑得越发灿烂,“我发现,你除了喜怒无常,还变幻多端,一开始在古墓里‘逼’我跟随你,若是不从便死无葬身之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用那副冷漠到让人厌恶的嘴脸来对待我。说什么我是最重要的棋子,如今又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叫我离开,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要怎样。”
她看着他没有多少变化的神‘色’,继续,“不过。无论你在想什么,你都那么自以为是,都重来没有在意别人的感受,最初我恨不得逃出你的掌控,你偏不让,现在我不想走了,你却叫我离开,你完全不会顾及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随心所‘欲’,只会让我生不如死,害我满心惊慌,夜归尘,我上辈子挖了你家的祖坟,我俩有仇是不是?”
她知道,以夜归尘的初衷,绝对不会让她离开,而如今他心平气和地说了让她离开的话,便是没有理由会害她,或者是直接杀掉她。
她为此变得大胆,于是她微笑着,冷冷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原本她就已经很气愤了,他凭什么来安排她的人生?
要她留她就得留,要她走她就得走,她是木偶吗?是傀儡吗?是他养的小狗吗?
夜归尘却因她的话狠狠地愣怔一下,虽然说“上辈子挖他家的祖坟”这种话听起来‘乱’七八糟,但是他总觉得,他不能再以孩子的眼光来看她。
她很清楚地在向他表达,他不能够左右她的选择。
他活了千百年的岁月,什么人这般大胆地和他说出过这样的话?对于被他收服的强大仙者们,何尝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丫头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冷静了。
既然如此,他倒是觉得说明了还要好些。
她懂事了,便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无益。
他淡淡地道:“你若是执意跟着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此前,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应该清楚,跟随着我意味着什么,无止境的杀伐争夺,处处都是危机陷进,在进入神渊之后你甚至可能连一刻都不能轻松,将来日日夜夜伴随着你的或许只有无限的警惕以及疲惫。”
当然,他只说了她会面临的危险,有些重要的环节他还不想说明。
那些东西无论是她离开或者不离开,他都不会对她说的,比如他为什么不夺回摄魂,比如他最后一步的计划。
听夜归尘这么说,杜茗裳心里反倒是亮起一盏灯,他这么做,原来是关心她么?是这样么?
他所要走的这条路危险重重,她想要强大也是危险重重,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她已经上了路,若叫她再重新折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再者她是真的想要跟着他,除了心中那种道不轻言不明的奇异情愫,她还想要强大起来,想要学更多的本事。
而只有他才能够带领她强大起来。
废物杜茗裳的人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早就已经意识到,如果没有力量,随便逃到哪里都离不开悲惨的命运。
她甚至庆幸能够在墓‘穴’里遇到他。
是他给予她不一样的人生,是他直接改变了她悲惨的命运。
若不是他,她将永远被苍窿的修仙者们踩在脚下。
如今有了他,她才能够有机会让苍窿的修仙者们对她刮目相看。
她还没有忘记,曾经和杜织芸在名剑阁的一年之约。
虽然是两个人的约定,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消息瞬间便被传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都等着看她这个废物的笑话,要是今天选择离开,她永永远远都只能是废物。
杜织芸现在得到水清浅的真传,在加上原著设定在她身上的光环和气运,其实力一定不会比她差。
她只有不断的努力和学习,才能够与杜织芸一战,然后赢回自己的尊严,不被别人看轻。
无论如何,跟着他……真的很好。至少她过得很快乐。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的快乐。
她脸上的笑容放大。一双眼睛弯弯犹如月牙,她道:“师父让徒儿离开是因为担心徒儿对吧?以前师父那样对待徒儿,也是故意想赶徒儿走吧?”
夜归尘感觉全身有些僵硬,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他何时表达过对她关心的意思?
他夜归尘是什么人?会关心别人吗?
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不看她。说起他从未对她提到过的,重返神渊的目的:“此去神渊,你以为是报仇么?不,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为了解救,被封印在幽冥鬼域的暗夜一族,同我一样,被封印着,若我不慎失败。他们将被全部覆灭。”
他又重新转过头来,将淡紫‘色’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让你离开,不过想要保住唯一一个暗属‘性’传人罢了,至于一开始为什么‘逼’迫你。是因为并不知道你在暗属‘性’的修炼体系和功法上,会有如此高的造诣,其实对于修仙者来说,体内领结的多少只是天赋的一个方面,其中更重要的还是对修炼体系还有功法要领的理解和悟‘性’,你的理解能力与悟‘性’绝对是苍窿三洲出类拔萃的。”
这是他对她最高的评价,意思也很明显,保住她,因为她的悟‘性’高,是值得被保下来的。
可是杜茗裳摇了摇头,只说起他想要她离开的事情。
她道:“用这种方法铁定是保不住我的,我长什么样子,还有我是谁几大领主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你若是让我一个人离开,就算是我伪装的再好也保不准会不会被看出来,领主们只要有心想杀我,我就没有机会可以活下来。”
她回望着他,不急不缓地解释,“就算阿痕叔叔或许会保护我,但他始终就只是个仙者,能与领主抗衡么?当然,我也不会去找二哥,因为我不想连累他,所以,你应该最清楚,跟着你安全些,还是一个人离开安全些。”
夜归尘眸子里的姿‘色’风暴凝聚在一起。
杜茗裳哈地笑了起来,“所以,师父大人,你不能丢下我。”
黑暗中,他仍旧可以看清楚她‘精’致小巧的五官,还有淡淡描绘的轮廓。
她的笑容真切而欢快,一双眼睛水灵灵地闪着奇光,狠狠地抓住他的视线。
他的心脏咕咚一下,撞击着莫名的情绪。
他不能叫她离开,若她离开的话,也可能会被那边的人找出来,他们不可能会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他被她不小心闯入秘境的事情给搅‘乱’了思绪。
如今想来,真的很是不妥。
他只考虑到了眼前的危机,以及一些并不确定的将来,却把更大的危机抛到了脑后。
再有,她很清楚地告诉他,他要跟着她变强。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成为强者的决心。
强者之所以被称为强者,不仅仅只是力量的强悍,更是一种经历的表现,历经生死磨砺。
梅‘花’香之苦寒来,没有牺牲过,又如何有收获?
没有想到他夜归尘竟然也有见识短浅的时候,他有些懊恼。
而她主动说自己想要留下来,不是因为被他所迫,他的心中又有那么一丝暖意。
此刻他的感觉很奇怪,复杂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他有种错觉,她是他的劫,躲避不了的劫,想赶走也赶不走的劫。
黑‘色’的衣袖下,他的拳头握得更紧,分明的指节慢慢泛白。
许久之后,他似乎叹了口气,道:“那么,就继续,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