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陈武参见主公军师。”扬州城南,在历经了一昼夜的厮杀之后渐渐平静下来,伴随着无数的毕师铎兵马被俘,扬州渡口开始渐渐人满为患,淮南军不得不分出大量的人手看管。如此一来追击逼事多的重任就骑兵身上,不过城门附近倒是彻底安定下来,城内的守军也已经开始出城协助打扫战场。在薛洋带着陈潇潇和袁袭等人来到城门口附近的时候,陈武也和高济等人急匆匆走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亮堂,陈武在薛洋点头之后拉着高济走上前道:“主公军师,这位便是淮南节度使府左司马高济将军,此次扬州之行,武能够幸不辱命,除了主公谋算无双外,高将军也是劳苦功高。”
“高济拜见主公,落魄之人不敢言功,但望主公垂怜,济定当结草衔环,报效主公。”高济借着陈武的话上前大礼参拜,倒是薛洋微微一笑,上前将其扶起笑道:“高济将军智勇双全,不和吕用之同流合污,在和州主政之时,练精兵,抚民静,实乃当时良臣风范,我得将军,是薛洋的福气,也是淮南十四州百姓的福气。”
薛洋环顾一周正要和高济一起进城,却见到远处陆翊纵马奔驰而来,身后还有无数兵马跟随。
“此时尚有何事能够让他这个大将军跑过来请示主公的?”袁袭摇摇头笑道:“八成是戴友归没有被毕师铎踩死,这家伙想让主公帮他挡上一阵子吧。”
“那也好,高济将军,着人将南城角楼收拾出来,我要会客。”薛洋眼神一转顿时明白了陆翊的想法,也没戳破袁袭的小心思,点了点头让高济派人去收拾南城的角楼。
陆翊落马之后见到薛洋和袁袭等人在等他,顿时苦笑道:“果然瞒不住主公,刘威和戴友归来了,吵着要见主公,那戴友归甚至使出无赖的法子,末将也头疼。”
“行了,戴友归和刘威二人你不用操心,此战善后事宜由你全权处置。”薛洋白了一眼一本正经的陆翊,开始跟着向杰走向角楼。陈潇潇原本打算跟着陈武找个地方歇息,昨夜大战她也是一直跟在薛洋身边,一夜未眠,一双明眸也带着点点的倦色。但是袁袭却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大娘子莫不如也随主公会一会袭这两位同乡如何?”
袁袭的话倒是让薛洋神色一亮,而陈潇潇在见到薛洋点头之后也是跟着一笑道:“既如此,那我来煎茶。”
陆翊转身去处理军务,薛洋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角楼的时候高济已经在旁边等候了,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还竖起了帷帐挡风,这一路走来沿途的战斗痕迹也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有那尚未散尽的篝火还在晨曦之中挣扎。
薛洋带着陈潇潇当先坐定,然后招呼高济坐在自己旁边之后笑道:“扬州繁华,这些年虽然天下大乱,商旅困顿,然则淮南一道岁入十之五六还是出自扬州,今日登高远望,确实所言不虚。”扬州在唐代其繁华程度确属天下第一,有扬一益二的说法,单论经济发展和商贸往来,就连帝都长安也无法比拟。只可惜后来却悉数毁于战火。紧随其后发展起来的江南道才会在宋代以后逐渐绽放异彩。但是此时薛洋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自己亲手拦下的这场兵祸,扬州城算是彻底保存下来,一瞬间也是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主公如今是淮南观察使,高相公也已经隐退,袭相信,在主公的治理之下,扬州一定会承前启后,更加辉煌。”袁袭看着高济笑道:“依袭看来,扬州虽好,却不如人好,若非高济将军心念百姓城池,率军坚守,只怕扬州城已经毁于战火,那主公自然也是看不到如今扬州城的晨曦弥漫了。”
“呵呵,是嘛,汝等君臣在此欣赏美景,可还想过我庐州军奋死挡住毕师铎败军冲击的事情了?”袁袭的话让高济面上一红,正要开口却听到旁边鱼粮道上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两个狼狈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放肆,我家主公如今是淮南观察使,更是高相公表奏的淮南节度使留后,汝等一介下州吏员,也敢在此间口出狂言,真当我淮南军的刀杀不了你?”来的正是刘威和戴友归,不过却盔甲破碎,衣衫褴褛,甚至刘威身上还负了伤。戴友归的这句话和冷笑瞬间激怒了坐在一旁的向杰,当即就要拔刀相向。
“好了,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薛洋看了看袁袭和向杰,这两人对于自己落难的庐州同乡好像已经不是不友好,相反还有敌视了。所以当即朝高济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招呼两人落座,他是高骈的侄子,在如今高骈没死,扬州城名义上还在他的掌控中的时候出来调和,顿时让刘威和戴友归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陈潇潇适时上前给众人斟茶,也让戴友归暗叫不妙。薛洋带着女眷在旁边,摆明了不愿意将这件事摆到公开的台面之上,这让他们忽然觉得一拳头打在了空气中。
“二位怒气冲冲上前,难不成我薛洋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庐州了?”薛洋对于这种繁琐的茶道的确是感到头疼,但是如今这个饮茶之风还只是在上层社会流传的年代,他也没有办法将后世简易的泡茶办法带过来。不过这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刘威面色一怒,再次开口道:“昨夜贵军攻打毕师铎,我军原本从旁襄助,然则贵军为何在北方虚开一面?为何驱赶毕师铎败军朝我军大阵而去?薛郎君贵为淮南观察使,难道便是如此对待下州军兵的吗?”
“刘威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我家主公堂堂的淮南观察使会害你不成?”袁袭眼睛一瞪,打断了刘威的话之后道:“首鼠两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戴丈夫,你以为呢?”
“好了,别吵了,刘将军和戴丈夫此来是兴师问罪的?”薛洋摇摇头起身道:“昨夜之战,是我淮南军独立作战,事先也并没有通知贵军,结果大战正酣贵军忽然加入战圈,也没有派人前来告知,此番前来怪我,将军不会觉得在强词夺理吗?”
刘威面色一愣,昨夜的行动他本来就不看好,但是戴友归在这他却不得不说下去,而且他之所以怒气冲冲,还是昨夜战损实在是太大了,乱兵数万之众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爆发出来的战力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抵挡得了的,而且毕师铎和梁缵亲自带兵打头阵,在性命攸关之时,这些人直接将庐州军打大阵彻底冲毁。事后不仅仅战俘没抓到多少,而却军阵崩溃之后,自身反倒损失了数千名之众,而且后勤辎重也尽数全毁。这让他如何咽的下着口气?
“那依郎君所言,昨夜之事就这么算了?当初在无为我军可是接到了陆翊将军的军令的。”戴友归果断抓住了薛洋的话柄,冷笑道:“郎君是上官,莫不是自己得了好处就忘了我们这些辛苦的下属不成?”
“哦,原来还有这事?那为何贵军会出现在扬州西北?”薛洋摇了摇头道:“难道是陆翊给你们下达了军令不成?”
“启禀主公,末将一直跟随陆将军参赞军务,并不曾见过大将军给庐州军下达过什么军令。”向杰摇了摇头道:“相反,庐州军抵达运河东岸之后就始终不见其和我军汇合,战场之上私自行动,酿成大祸,还敢来我家主公面前倒打一耙。戴丈夫,自作主张打了败仗还敢来我家主公面前鼓噪不已,莫非真以为我军的军法治不了你?”
“向杰,我军昨夜是没有通知贵军,然贵军明知我军在北,却依旧驱赶毕师铎往北突围,这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戴友归被向杰一语戳破,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怒喝道。
“放肆,我家主公面前,你一介下州的文吏也敢咆哮?”高济一拍案几爆喝出声道:“庐州杨行愍本就是趁乱攫取刺史大权,我家主公尚且没有追究其纵兵祸乱驱逐郎幼之罪,尔等今日在扬州公然欺压我家主公,淮南观察使?想干什么?”高济一声爆喝说的戴友归目瞪口呆之后,转身朝薛洋拱手一礼肃然道:“主公,杨行愍纵兵祸乱地方在前,如今手下官员更是在主公面前不敬,请主公赐末将一支兵马,末将亲率前往庐州找杨行愍问罪。”
高济怒斥戴友归,而且口称薛洋为主公,让刘威面色变得黯然。如今在高骈未死的情况下,这位高氏家族最有潜力的子孙却公然投靠到薛洋帐前,岂不是说,高骈也是这个意思?如此一来,舒州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怕原本自己预想中的舒州需要连天大战才能够完成淮南道南边诸州的设想会迅速落空,那岂不是庐州也危在旦夕?
想到这里的刘威顾不得戴友归的神色,起身朝着薛洋拱手道:“观察使息怒,戴丈夫并无冒犯上官之意。只是昨夜我军损失过大,戴丈夫也是急怒攻心,请观察使息怒。”
“我并无怪罪之意,虽然杨刺史上位不正,然则高相公当日也未曾怪罪,所以俱是前尘往事,只要杨刺史能够为国为民,为庐州造福,我也并无责怪之意。”薛洋让高济坐下来之后继续道:“然则,如今朝廷已经任命本人为淮南观察使,那么庐州方面就不得继续自行其是,淮南道之内不能政出多门,军出多将,否则必生事端,还请杨刺史好自为之。”
虽然薛洋没有接高济的话,但是最后这番话却让戴友归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薛洋的话看起来没什么力道,但是什么叫不能政出多门?这是要统一淮南军政啊?
“主公明鉴,我大唐自安史之乱以后就一直拨乱纷纷,如今黄巢乱军在关中肆虐,惹得唐皇巡幸西川,其他各地也是贼盗崛起,政令不出州郡,实非国家幸事。如果我淮南道能够做到内政统一,想来唐皇也一定能体察主公良苦用心的。”袁袭不理会戴友归的脸色,抚掌笑道:“袭以为主公之意甚好。”
“末将附议,我叔父此前也有此役,然则局势险恶,始终无法抽手,如今主公有此大志,济愿长驱马前,为主公消除祸患,剿灭叛逆,为我淮南军政一统尽心尽力。”高济见到袁袭点头,毫不犹豫起身道。
袁袭和高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戴友归和刘威根本没有接话的余地,算是彻底打乱了二人原本的盘算,而薛洋在一旁也不多言,只是和陈潇潇一起品茶,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己二人放在心上。
“这是新调的茶,刚拨好云脚,诸位尝一尝?”眼见着刘威已经在朝外看,薛洋朝着陈潇潇示意了一眼,后者嫣然一笑,起身给每人都斟了一盏,然后站在薛洋身边笑道。
“对对对,今日扬州城免遭战火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就不要说这些了,往后的时日还长,两位也是杨刺史手下干将,想来往后共事时日不会短,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薛洋抿了一口茶水后笑道:“只是有一句话还请两位牢记,不论私底下各位有何心思,然则我等皆是大唐子民,效忠的也是唐皇陛下,诸位该为天下苍生多多考虑才是。”
刘威和戴友归相视一眼之后只能无奈行礼离去,不仅仅来时的盘算被袁袭和高济联手破的一干二净,而且薛洋甚至在两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松口,这昨夜的大败也根本无法从城内找补回来,只能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二人走后,袁袭和高济、向杰三人相视而笑,这一番连消带打,不仅仅让对方的盘算落空,而且薛洋的几句话还等于算是对杨行愍宣示,淮南道军政统一已然从扬州毕师铎战败开始,淮南的面貌悄然之间焕然一新。
“军师,给舒州下令,着霍同宇为舒州刺史,严先生等一众观察使府高层尽快迁到扬州,同时擢拔杜荀鹤、尹世恒等随行。”薛洋看着外面的晨曦逐渐散尽,朝阳越上城楼,朝着身边躬身而立的高济道:“观察使府众官未曾到齐之前,扬州城防仍由高济负责。”
袁袭和高济拱手接令,心头都是暗自一凝,薛洋已然开始在布置战后事宜了。
“不知高相公现在何处?军师,随我去拜见一二。”薛洋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反倒是回身一笑,但是一句话却让高济心头俱震,抬起头来有些惊诧的看着薛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