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余光瞥见老夫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夫子这般神情——唏嘘中透着丝丝怒意,疑惑中带着丁点惋惜……
“不就是想上个峰顶嘛,不就是赵师姐在此间修行嘛……”
嚯嚯自觉话多了点,没等老夫子扭过头来,忙紧闭嘴巴。
“头发都没长长,你懂啥?”
老夫子说着一跃而起落在拿到近乎透明的白光尾端,白光撕开云层直奔峰顶而去。
嚯嚯冲着背光吐着舌头仍站在原处。
“还不跟上,难道要你在剑冢里长随往剑嘛?!”
与层之上传来老夫子的声音,嚯嚯这才缓慢起身追了去。
……
越往上雨生越深切地感受到“高处不胜寒”这五个字的寒意。
倒不是云层下那些破镜洗髓成功的弟子的目光,更不是气温在这个高度被极端降低。
其实他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总之这种寒意让人刻骨铭心。
而那位天生道种就在这样的地方待了整整一年。
隔着重重云雾,老夫子心中很是不解,他是如何知道一薏在此处休息的呢?!
赵一薏穴居峰顶整个浮山只有老夫子和嚯嚯二人知晓,就连各峰尊师都不知道。
雨生想知道,自然有他的办法。
只需日日一枚珍果足以。
黑鹤并不受制于任何剑阵的约束,当然他也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
那仙鹤偏偏跟雨生亲。
雨生并没有上崖顶,不管是他没有能力还是心中有顾虑,老夫子不深究缘由,只要他不去他便放心。
此处的剑意不比剑谷差,只十来息功夫嚯嚯便招架不住。
老夫子见雨生此时念海尚稳,一时半会倒也不掀不起什么波澜,遂留了剑意自送嚯嚯下山。
……
浮山之巅东南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山坳,山坳里奇迹般留存这一株第四纪元末期的胡杨木树根。
经年累月,树根早已与山岩融为一体。
赵一薏就是在树根与山岩“搭建”的洞穴里修习。
当雨生徒手攀爬上来站在树洞前面,赵一薏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来了!”
雨生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邀请他进去坐坐的含义,也就随便嗯了一声。
“这里是很高,也冷,但是清静。”赵一薏走到崖边站在雨生跟前说道。
“我只是想说,你家也住在永安坊里。”
雨生看了一眼那双寒冰一样的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爬这么高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赵一薏心中问道,她不太会聊天,更不善接话。
“洪老带我上山的时候只有四岁,四岁以前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赵一薏很认真地说道。
不记得了!
这四个字比雨生此前感受到的寒意更加真切。
“我还会再上来的!”雨生准备离去。
“不,仙剑联赛前我会下山的。也没多长时间了。”赵一薏突然有点紧张。
雨生笑了,说道:“是啊!没多长时间了。”
赵一薏也跟着淡淡一笑。
那一笑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显然赵一薏没有明白雨生这两句话的含意。
但是老夫子明白,若是薛央听见了他也会明白的。
黑鹤已经七日未出现,最近几日就连老白驼也神色不如往日那般淡然。
南天星空诸宫星辰多有暗淡,看似温和的晨风、晚风总能嗅得出丝丝寒意。
赵一薏下山雨生知道。
这些变故跟她没有干系。
起初雨生自沉醉于暖暖阳光之中,不予理会这些个庞杂。
直到山谷里青牛的嘶鸣声再度响起。
雨生将本以抓在手里的碎土丢下山崖,他也不去看那碎土与风化作的燕翅,双目落于虚空细细品咂这群峰间回荡的牛叫声。
此时浮山诸峰间或习剑、或静坐、或嚼经,无论是刚入门的弟子,还是已破镜的弟子,乃至各峰尊师、长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牛声惊。
这声音太过熟悉,又略显陌生。
二十年了,纵使是一个人也有可能被遗忘,何况一头牛呢!
但,二十年前在浮山,近日尤在者不会遗忘。
“出什么事了?你瞧,崔长老可从没有过这等神情。”
一个刚入门的少年用下巴指了指石阶上眉头似锁非锁,一只手臂悬在半空不知是要抬起来还是要放下去。
一旁被问及的年龄略长的南涧弟子低声回话道:
“不清楚啊,不像是北堂师兄的青牛。”
少年身后一个模样略微出众的少年惊叹道:
“莫非是那儿!?”
少年身后那位少年说着将目光落向高处。
近旁听到他声音的弟子也纷纷将视线转向高处。
此时,一个叫未常的少年见他们这般,笑道:
“竖子妄言,宗师坐骑,早在二十年前就放归青山……”
未常是南涧的首席弟子,在南涧乃至整个浮山年轻一代中具有很高的威望。
他是南涧唯一有望在两年之内突破初境第四层——通惠境的弟子。
“是啊既已放归青山,又怎么可能回来呢?!”
一名女弟子附和道。
听到弟子们的议论声,南涧某处幽谷深处的辟谷的曲一白缓缓睁开双眼。
曲师叔嘴唇微微张开说道:
“来了。”
那声音之轻细,只有恰好路过其嘴唇的蚊子才能听得到。
一道剑影飞出幽谷,落在耀莱阁前的空地上。
“山上的景色是很好,可也得有本事上的去才行。”
曲一白的声音突然变得犹如浑厚的钟声。
众人还都沉浸在追问青牛声何处来,尊师站在了跟前愣是都没觉察到。
“师父,徒儿知错。”
看到辟谷数月的曲一白,弟子们倍感亲切,齐声认错。
于是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又都卯足了劲练将起来。
“映儿,来。”
未常箭步穿过人群,双脚带起的风将两旁弟子的长衫掀起来。
“非常时期,你可得替为师看好了。南涧是我浮山宗的南大门。”
曲一白极力压低声音只让未常一人听见。
“师父,难道真的是……”
未常后面的话还未脱口,曲一白示意其闭嘴。
“去吧!马上又是仙剑联赛了。”
……
当日未常随南涧四大长老顺干溪而下,来到干溪滩上察看剑阵。
黄昏中,当五人站在甘溪滩时,被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镇住,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干溪滩是一个空旷的草甸,有四个仙剑台那么大。
可容纳下所有浮山弟子在此练剑。
整个干溪滩,被一种如血液一般的红色小花覆盖。
小花有四个花瓣。
此小花名为肆子花。
四个花瓣象征着浮山东西南北四峰,二百多年前四峰尊师由四个貌美如花的公子执领。
当年四公子在这干溪滩上大战渊地异人四大长老。
双方苦战九九八十一个昼夜,而未分出胜负。
四公子未了彻底减轻主峰的压力,与异人四大长老执剑相割于这干溪滩上。
后,凡沾染四公子热血的地方便开满了红色小花。
红色小花并非年年绽放,但每一次绽放天下均有要事发生。
最近一次绽放在十六年前。
当年司空大人钱南昊惨遭灭门。
案发前一天,刚执掌浮山宗四年剑脉的易中行就在这干溪滩上看到了一片片如血般的四瓣小红花。
未常望着其势足以吞噬落日余晖的肆子花。
似乎感受到了四子滚滚热血,甚至能够看到肆子花丛下掩映的四把利剑。
“四位师叔可知这肆子花?”
“我浮山剑师未敢忘却两百年前那场血战。”
崔姓长老回答道。
“如此,弟子当立刻告知师父。”
未常话音刚落忽感有人入了剑阵,转而厉声道:
“有人创阵。”
说着未常拔剑而起准备冲入剑阵。
“映儿,你快回去告诉尊师,来人是黍子的爪牙王子漾。”最年长的长老令道。
未常望着四道剑光齐齐入了剑阵,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那王子漾在岭南蛰伏七载有余,四大长老联手也占不了上风。
……
整个浮山诸峰尚未搞清那一声青牛声的来历,干溪滩上空已是剑意凌凌。
只十来息功夫,干溪滩上空的剑意就已消失。
片刻之后,一把黑剑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奔主峰而去。
更奇的是,四峰尊师无一人挺身而出。
浮山弟子中不乏有血气的少年,都吵吵着咽不下这口气。
西峰一个有着初生牛犊之“志向”的少年已然拔剑,亏了被龙骑制止。
“师父有话,今日谁也不能离开西峰半步。”
弟子们对龙骑的话很是不解,可都不敢言语什么,一个个只能憋着那口气。
未常扭头看着那道升起的黑烟,瞪得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
“你瞪啥,给我回去。”曲一白厉声呵道。
“师父,难道你早已经知道。”未常很是不解,问道:
“为何不救四位师叔?”
“他们是不会白死的。”
曲一白虽然嘴巴上很是坚定,却难掩一脸的重重心事。
南涧一下子折损四大长老,这不光在浮山宗,乃至整个天下剑道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而那把黑剑远远地绕浮山诸峰一圈便消失不见。
整个浮山如临大敌的气氛随着黑剑的消失不见逐渐消散。
但,包括未常在内的浮山弟子,始终咽不下那口恶气。
只因各峰尊师有话,众弟子只能将这口恶气转接到平日的修行中去。
更有不少弟子心思单纯地誓言要将毕生献给浮山,誓死诛杀一切犯我浮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