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乔的身子微微前倾,眉头也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但是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萧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徐乔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良久,徐乔苦笑:“那黄氏与徐某是少时旧识,那日见她落难,徐某生了恻隐之心……终归,是徐某识人不清,世子若要告发,徐某无话可说。”
萧祎执壶,亲手将徐乔面前的空盏满上,然后他双手交握,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若是想要告发,又如何会请徐指挥史到家里来呢。”
徐乔微微松了口气,的确如此,萧祎若是要告发他,绝不会把他请到家里来,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徐乔稳稳心神,站起身来,长揖一礼:“徐某是个粗人,还请世子莫与徐某一般见识。”
萧祎一笑,举起手里的茶盏,道:“在下以茶代酒,敬徐指挥史一杯,贺徐指挥史悬崖勒马,逃过一劫。”
徐乔心头大震,下意识地也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徐指挥史一定奇怪在下为何会有此一说,那还要从在下那位准弟媳说起。”萧祎说道.
徐乔一头雾水,萧家六兄弟,前面五个都成亲了,就是那个萧小六……萧家对外只说萧小六在养病,但是身为京卫司指挥史,徐乔想不知道都难。萧小六和萧家的几个孙辈一样,一早就被送出京城了。
萧小六是定亲了?
萧祎似是猜出他心里所想,继续说道:“不是小六,是小七。我叔父家的七弟。”
徐乔恍然大悟,原来是萧长厚的儿子。
那个萧韧?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身为武官,又到了他这个位置,尽管秦王从未给萧韧请功,但是当年榆林一战,萧七少的名头早就传到京城。
明眼人心里全都有数,就凭当年秦王与萧长厚的交情,萧韧十有八、九就是萧长厚的儿子。但是这件事没人敢提,杨家以前还查过,查了也没用。萧长厚的人头是萧长敦拿出来的,朝廷从未给萧长厚定罪,更别说祸及儿孙了,压根没有。人人都知道萧长敦对不起萧长厚,即使萧韧是萧家的孩子又如何,说不定人家还想找萧家报杀父之仇呢。
当初杨家想过很多法子,可也没能把这件事当做萧长敦的把柄,就是因为即使把这件事捅到殿前,也没有用,说不定还能让萧长敦当众卖惨,博一把同情。
你看,我为了皇帝为了太皇太后,不但牺牲了亲弟弟,现在更与亲侄子反目成仇,而且还想杀了我,我为了大齐朝牺牲了太多了,我才是大忠臣。
所以这件事谁都清楚,可是谁也不提。
聪明人例如徐乔,便选择了遗忘。
一来二去,提起萧韧的名字时,徐乔甚至不会往萧长敦身上想了。
就如前些日子周铮战死,萧韧重伤的消息传到京城,徐乔也没想到萧祎这里探风声,探也探不出来。
“萧七少?”徐乔问道。
萧祎颔首,看我家小七弟,年纪不大,名气不小,虽然没在京城正式露过面,可是这名头可不是吹的,谁不知道秦王麾下的萧七少啊。
“正是他。徐指挥史想来也听说了,我那七弟已经订亲了,订的是燕王长女周彤,燕北郡王的孪生姐姐。”
徐乔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的消息虽然比不上飞鱼卫,可是前线战报却也是知道的。杨勤出兵,燕北郡王与李永基率领一干土匪兵出战拦截,秦王派姻亲刘大将军和萧韧驰援,虽说朝廷的兵马没有出动,可是斥侯的情报却没有间断,燕北郡王英雄出少年,一战成名,从此在燕北站稳脚根。
而有一份战报里曾经提过,杨勤手下大将齐虎死于燕王女儿之手!
“就是杀死齐虎的那位?”徐乔问道。
“对,就是她。徐指挥史或许想不到,她和那位沈太太黄氏有些关系……”
半个时辰后,徐乔冷汗淋漓。
萧祎说得没有错,若非他当断则断,悬崖勒马,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妻儿,连同整个徐家,怕是都保不住了。
杨家倒了,黄氏一介妇人,或许沈家的案子有朝一日会平反诏雪,但是用皇室女给自己儿子当替身,继而又投靠真仙教,将后晋小朝廷的遗孤收为养女。
这每一条都足能抄家灭族!
若是两三年前,燕王长女这个身份或许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不同了。
燕北郡王已经立起来了。
只要他不去宵想那张龙椅,至少两代之内,他们这一支都能稳坐燕北。
黄氏却已与周彤反目!
而现在黄三镖局的人全都死了,黄氏却不知所踪,这还用问吗?是真仙教的人干的,她又回真仙教了。
萧祎在这个时候,把萧家和燕王府的亲事说于他听,这背后的意思,徐乔又怎会不明白?
萧祎根本不用告发他,他做的那件蠢事,就相当于递给萧家的投名状。
徐乔叹了口气,笑着对萧祎说道:“我那发妻虽然出身小户人家,可是为人善良贤惠,我那长子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好学上进;我的女儿明年就出嫁了,许配的是昌平卫指挥使方龙的嫡长子,我儿媳有孕,明年我就能抱孙子了。”
萧祎又给他倒了一盏茶,笑着说道:“看来明年要向你讨上两顿酒了,一顿是喜酒,一顿是满月酒。”
徐乔心里一松,连声道好。
萧祎看看他,又道:“诚老国公去世多年,你们徐家也该分家了。”
徐乔望向他,目光里有惊喜,也有希翼。
他当然想分家,可是分不了,两个哥哥不想分,可若是……
从定国公府出来,回到家里,庞氏听说他回来了,连忙过来,问道:“三老爷,没出什么事吧?”
徐乔忽然想和庞氏说说话了,他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也包括黄氏曾经住在小院子的事。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要怪就怪我吧。”徐乔说道。
庞氏眼里有泪,却笑着摇摇头:“三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为何要怪你?”
徐乔握住庞氏的手,轻声说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庞氏噗哧一笑,伸手抚了抚徐乔冒出银星的鬓发,笑道:“我当然放心了,以后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