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市不远一处宅院的后罩房里,太子李济民见到了李纪,他坐在土炕上,见了李济民也并未起身行礼,只裂开嘴冲他一笑,说道:“三哥见谅啊,这边大腿上挨了一刀,本也快好了的,这几天一赶路,便又有些站不起来了。”
李济民撩袍坐下,冷冷看了一眼李纪道:“你这是吃定了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么?”。
武将临阵脱队那是杀头的大罪,李济民虽知道李纪必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才会赶回来的,但此时看到他大模大样、嬉皮笑脸的坐在这里,还是不由的心头火气。
李纪笑而不语,只是把自己身后靠着的被褥又往上垫了垫,身子向后仰着移了下位置,又把好的那条腿架到了炕上,才开口说道:“我为了赶回来见三哥,屁股都颠青了,三哥也不知道心疼弟弟一下。”
李济民虽说嘴里在责骂,还是忍不住上下细细的打量了李纪一番,见他人虽黑瘦了不少,但精神气尚好,受伤的左大腿也没有过多包扎,就知道他身子应该无甚大碍,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打量下来,李济民倒是察觉到堂弟此番回来,似乎整个人的神情与气势越发凌厉了,现在他虽只是闲闲的靠在那里不动,但周身一股逼人煞气和旁若无人的自信,是藏也藏不住的。
想到自己近日里的困扰和烦闷,李济民心下不由有些感慨,自己若有机会也到那血雨腥风的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历练一番,不知道会成一副什么样的气势与模样,不知道是否于朝堂上也能少受些窝囊气。
李纪见李济民眼中带着关切,没有再骂他的意思,便才又开口道:“三哥也先莫恼我,我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那可以将功赎罪的大好事要当面向三哥禀报呢。”
李济民斜他一眼,啐道:“有什么事快说,少在这里与我卖关子,我还有要紧的事情等着处置呢。”
那李纪听他这样一说,便歪嘴一笑道:“三哥是否正在为自己的亲事烦恼,弟弟今天,就是想来给你做个大媒的......”
李济民心下一惊,脸上不由带出点狐疑之色来。
李济民自然知道李纪手下那帮山匪有自己一套传递消息的路子,倒不奇怪李纪会知道自己最近的麻烦,只不过他既不说那些泼到自己头上的脏水,也不说永嘉坊的态度,却一针见血只说自己的亲事,还是十分出乎李济民意料。
“三哥与永嘉坊的亲事,本也到了该昭告天下的时候了,偏偏这时候闹出那演剧本的事情,想来是有人不愿意看到你两家联姻,若是此时永嘉坊不为所动,事情倒也好办,偏偏那安国郡公府的内院里也闹了起来,此时若是皇后赐婚吧,是我们李家仗势逼迫,若是两家就此解约呢,是我们李家心虚有鬼,不管如何操办,三哥恐怕都要背上黑锅,此时若有另一门合心意的亲事,倒可化解眼下困境......”,李纪也不管李济民神色如何,不慌不忙只管自己娓娓道来,倒把李济民目前的窘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李济民见他说的如此透彻,又与狄成所见不谋而合,更知道李纪性子谨慎,不是会拿此等大事胡乱调笑的人,便一整神色,肃然问道:“那你所说的,又是哪户人家?”
李纪也收起脸上几分的疲赖,略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哥可还记得归德侯车家?”
“归德侯......他家难道还有后人在?”
李济民不由有几分疑惑,这归德侯车家,也曾是本朝开国功臣,世袭的勋贵,老归德侯车富春的嫡长女曾是太宗李瑞的宠妃,一入宫便被封为正二品的昭仪,李瑞亲赐的封号慧,那慧昭仪才学品貌俱佳,大约是太宗此生唯一偏宠过的女人。
太宗猝死于朝堂上时,这慧昭仪已有身孕,而其父归德侯车富春不久就奉命征战边疆,不幸战败身亡,所统领的万人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其时正是郑太后掌权,便治了他一个倨傲昏聩指挥不利的罪名,夺其世袭爵位,全家贬为庶民,流放远疆,慧昭仪哀怒之下,滑胎而亡,二十来年过去了,如今长安城内也没几人记得车家的事情了。
李纪见李济民想起来了,便点点头继续说道:“这车老侯爷共有嫡庶三子,当年都曾在军中任职,也算一门子武将,隆庆之乱后,卫老将军曾为车家鸣过冤,说当年归德侯死守定州,虽折损了万人大军,却也抵住了薛延陀大军的长驱直入,其获罪不公,但因种种原因,圣上思虑再三并未替车家复爵,只给其嫡长子车久封了七品下镇将的官职,就在定州守军中任职。”
李纪说的委婉,其实车家之所以不能翻案,就是因为当年力主治车富春罪的,不仅有郑太后,也有崔贵妃,彼时皇位空悬,那慧昭仪出生显贵,以聪慧睿智闻名,她肚子里的胎儿自然不受后妃欢迎,那车富春说白了其实是受了女儿的拖累,而车家要翻案,如今的圣上李盛岂不是要去追究自己生母的过错,更何况还要涉及慧昭仪肚子里那没能生出来的龙裔。
李济民也曾听狄成说过此事,当日狄成说起如今军中势力对崔氏诸多的不满中,此事也为重要的一桩。
“难不成这次北疆战乱中,这车家人又出了什么事故吗?”,李济民此时也隐约猜到了李纪所说亲事,恐怕就是与这车家人有关,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李纪脸上暗了暗,继续说道:“此次回鹘骑兵从一开始便是紧盯蔚州不放,蔚州受困告急后,我朝大军也是直奔蔚州而去的,谁知在到达蔚州前却突遭埋伏,因伏兵不多,只仗着地势熟悉与我军来回周旋,小卫将军自觉有把握两日内便可突破,而蔚州却不能再等,便派人传令定州守军先去支援蔚州,只等两日后与我大军会和便可......”
李纪说的平淡,李济民却听的惊险,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第二日埋伏我们的回鹘人突然增倍,我当时觉得事情不对,就请命领了一支骑兵突围转去往了定州方向,到了定州时,却发现原先围攻蔚州的回鹘人竟然趁夜转攻定州,而定州守军只留了二百人守城,其余却于前一日听命支援蔚州去了,就这样的状况,待我们赶到时,那定州竟然也未被攻破,等到我们大军得了急报掉头开拔过来后,那回鹘人见难以得逞,才撤兵了......”
说到这里,李纪的声音越发低沉:“定州之所以得以保全,都是因为那归德侯嫡长子车久,头一日便猜到了回鹘人此次先攻蔚州有诈,定州司马不信,他便自请留下守城,先行备了火油等物,带着两百多人与那回鹘大军拼死对抗,足足守了定州一夜一日,我们赶到时,那定州城头不过剩下了十余个兵丁,其余战死的官兵均是层层叠叠,直立于城头而亡,只为能以身挡箭,车镇将自己也战死城头,还有他两个兄弟、七个子侄俱未能幸存,车家如今已无男丁了......”
房内陷入一片静默,李济民虽早知道那沙场无情,但如今亲耳听到如此惨烈的情景,也还是难免心悸不已。
“那定州司马与车镇将本是好友,之前因车镇将要将自己兄弟子侄俱留下守城,还于阵前痛骂其贪生怕死,第二日返城后便欲自刎谢罪,后被小卫将军拦下,说让他留着命替车家鸣冤,三哥,此次大军回拔之后,卫老将军一定会再替车家翻案,这一次皇伯父要还想再按下不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纪又顿了顿,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车镇将膝下唯一还剩一嫡女,今年十五岁年纪,如今已被小卫将军带在军中照顾,此次应该也会随大军返回京城的......”
话说到了这里,李济民自然也知道了李纪要给他出的,是一个什么主意了,他端坐在那里,仰头凝神思索了大半响,才缓缓说道:“此事倒是值得商榷一番。”
李纪见他已然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想了想又问道:“那个萧蛮子,三哥应已派人盯住了吧?”
李济民不明其意,还以为李纪想做点什么为自己出气,便回道:“那等跳梁小丑,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先容他再蹦跶两日无妨。”
李纪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哥若只是派了一两个人盯着他的行踪,恐怕还不够稳妥,你自然是不会于此时动手收拾他,但只怕别人难免要趁机嫁祸,最好再多派些人,以防万一。”
李济民听了也不说话,只伸手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心中却极为感慨,真是老天有眼,让自己这弟弟得以死而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脸的分值蹭蹭蹭的涨啊
这章写的好心虚,都是些打架的事情,妹子们会不会不爱看啊
唉,啥时候收藏也能蹭蹭蹭的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