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的牛仔裤,黑灰的卫衣,他的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连衣的帽子套在他的头上。8』1中┡ 』文网wwんw.
很低调。
很平凡。
很少人会特别留意。
可是阮舒第一时间就现他了。
尽管他站得距离过道的另一头很远。
尽管中间隔了许多正在走动的人。
尽管她看不清楚他此刻的具体神情。
可她知道,是林翰。
林翰在盯着她。
阮舒的手垂在身侧,整个人好像被钉子从头骨贯穿而下,定死在原地,她什么都做不了。
林翰也没动。
两人就这样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对望。
忽然的,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自中间的交叉路口出现。
视线顿时被阻隔。
傅令元强势地闯入她的视野。
阮舒满眼只余他轮廓沉笃的面容。
傅令元的目光慑在她的脸上,于行进间锐利地审视她,直至她的面前,止住步子,更是对她打量得厉害。
来势汹汹的,她有点怵。
先是身后传出九思问候他“傅先生”,阮舒才浅浅地笑了笑:“我正在问九思,是不是打过电话,三哥你就来了。”
傅令元肃色的表情未有松动,不冷不热又有点莫名其妙地问:“纸巾。”
阮舒微惑,手还是伸进包里,将手帕纸掏出。
傅令元接过,手指在拆包装,嘴上把林璞唤了过来。
“姐夫。”林璞打招呼。
傅令元已抽住一张纸,单手捧住阮舒的脸,另一只手携着纸面,覆到阮舒的唇上,轻轻地擦。
阮舒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是在拭她的口红。
她微微仰脸注视他。
他紧抿嘴唇,眼神笔直地睨她,嘴上在问林璞:“今天在办公室里生了什么?”
似是担心林璞没听明白,他又问得详细了点:“你不是本来很着急地找九思要我的号码,还说什么要出事?”
阮舒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原来还有这一出?
“噢,姐夫问的是那个呀。”林璞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是我搞错了。公司最近遇到比较棘手的恶意竞争,二姐和市场部的人在解决,可能太累了,所以脸色不好看,我进去找她的时候,她又对我了点脾气,我就误会了。我误以为二姐和姐夫你吵架还没和好。”
阮舒听言眉心又是不着痕迹地跳了跳——他在为她遮掩……?
眸光轻轻一转,她淡定地瞥向林璞。
林璞恰好也在看她,依稀带着笑意。
“吵架还没和好?”傅令元折起眉头拎出字眼,手上纸巾翻了一个面,沿着她的唇线继续轻轻地描摹。
“难道又是我误会了?”林璞的表情满是狐疑,讪讪解释,“我瞅着姐这几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姐夫你又不像前一周和姐一起来上班,我以为你们两个吵架了。”
“心情不好?”傅令元眉峰挑起,饶有兴味儿地重复这四个字眼,戏谑,“傅太太前两天心情不好了?”
阮舒扭头对林璞否认:“是你又误会了。琢磨错误上级领导的真实情绪,很容易犯大错。今天记你两过。”
傅令元给她擦拭口红的动作已停,指腹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回来,锐利地眯眸:“明知脸色不好,还要涂这么艳的颜色。傅太太心里有事。”
阮舒不知他从哪儿总结出的这种理论依据。
便见傅令元紧接着朝林湘的病房扫去眼风,再看回她时,有种笃定的洞若明火:“来探视她干什么?”
阮舒微顿,不愿意自己在他的审视里无所遁形,主动展开手臂抱上他的颈子:“我想先回家。回家再和三哥说。”
她的语气透着浓浓的疲倦。
傅令元沉默数秒,回抱住她,掌心按在她后背。
阮舒靠在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过道的另一头——林翰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而傅令元在她的耳畔说:“先回家。”
林璞得继续留在林湘的病房帮林承志和王毓芬代为照看。
阮舒和他道了别,跟随傅令元离开。
车上,在遇到红灯的时候,她主动挑了话题与他闲聊:“三哥今天去三鑫集团办事还顺利么?”
“不是去办事,只是去参加会议。”傅令元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将衬衫的扣子又多解开两颗。
和早上出时相比,他的领带早就没了。此时因为在车厢内,他也没有穿外套,袖子则卷起两卷,露出肌肉彰显的一截小臂,更显恣意。
阮舒凝了两秒,手心覆上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的手背,轻轻地摩挲数下,移至他腕上的手表,摸了摸眼熟的表带,晃了一瞬间的神——如果未曾经历过那件肮脏的往事,对于谭飞下药导致她被人趁虚而入的那次,她是否就无法做到宽容对待并对马以坦然告知?
“在想什么?”傅令元嗓音沉沉,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他盯着她,眼里是十分不愉悦的情绪,“有事直接说,尤其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在那儿自己分神。”
阮舒明媚地笑了一下,手心又从他的手表移至他的**的半截小臂上,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度摸了摸。
透出些许旖旎的意味。
傅令元低眸,瞅一眼她白净修长的手指,浓眉挑了一下。
阮舒并没有进一步举动,缩手,并提醒他:“绿灯了,三哥。”
傅令元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启动车子。
阮舒低头,手里攥着手机,给林璞微信:“为什么要帮我遮掩?”
林璞回得很快,先过来一个懵逼脸,问:“遮掩什么?”然后下一句说,“难道我不是实话实说么?”
阮舒抿唇。
林璞过来第三句,才解释:“姐你是有事情不太愿意告诉姐夫吧?我只是觉得人总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阮舒将头靠在车窗上,从车窗外的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原本艳丽的红唇被擦得掉了大半,只剩浅薄的一层,但又不至于太淡。整个唇型能保持住,是傅令元最后细心沿她的唇线描摹的结果。
他对女人总是那么地入微。淡淡一勾唇,她又给林璞去消息:“再帮我一个忙。”
“姐说。”句末附加一张笑脸。
阮舒的手指飞快地摁键:“想办法留守你大姐的病房。一步都不要离开。也注意不要轻易让陌生人进去。”
林璞也不好奇地追问原因,满口答应:“好,保证完成姐交代的任务。”
“谢谢。”
*
半路两人在商圈下车,找个家餐厅吃晚饭,最后回的绿水豪庭。
阮舒照老习惯进书房。
她没开灯,于黑暗中呆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摸索着开关启动电脑,然后从包里掏出那两张netbsp;两张不同的内容。
眸光幽幽地凝注须臾,她面无表情打开cd盒,取出光碟,旋即拿过笔筒里剪刀,慢慢地耐心地执拗地将它们剪碎剪碎剪碎再剪碎。
傅令元端着刚熬好的中药叩门进来时,意外现书房里只有电脑屏幕出幽暗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看上去莫测又诡异。
他皱眉,顺手帮她开了灯,将碗放到她的面前,音色微凉:“干什么?”
“嗯?”阮舒困惑地自电脑屏幕上抬头看他。
“我问你干什么不开灯?”
“太亮了。”说着,阮舒端起中药,没有半点犹豫,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相较于前一次简直干脆利落。放下碗时,她只是眉头微蹙,又继续看回电脑。
傅令元双手抱臂靠坐在大班桌上,湛黑地眸子盯着她,“那就给你加个可调节光线的台灯。大灯太亮就开台灯。”
“好。谢谢三哥。”阮舒应,原本视线依旧未移,转瞬忽然记起什么,才扭头问他,“三哥你能帮忙查一查这个人和这家公司么?”
她本打算将屏幕转给他看,傅令元却率先倾过身来,一手按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按在桌上,将她呈半包围的方式拢在怀里,继而俯低头,若即若离地贴在她的鬓边,和她一样角度看屏幕。
显示的是华兴的资料。
傅令元迅地扫视,原本按在桌上的那只手忽而覆到她握着鼠标的手上,勾着她的手指滑动屏幕。
“这是今天林璞说的和林氏恶意竞争的公司?”
“嗯。”
资料滑到最后,是曹旺德的照片。
“这是你去温泉会所特别留意的男人?”傅令元又问,措辞和语气皆有些微妙。
“难道九思向你汇报时的原话就是这样的?”阮舒偏头看他。
傅令元也偏过头来,斜斜勾唇,反问:“傅太太认为呢?”
阮舒扬眉:“三哥现在对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吃上醋。”
傅令元凑近,啄了啄她的近在咫尺的唇,眸底闪过瞬间的冷寒:“我和傅太太一样,最近有点不爽。就是想找些阿猫阿狗撒气。”
阮舒微闪眸光,很快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
傅令元顺势一把将她从大班椅里抱起。
阮舒搂紧他的脖子,又是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前,双腿箍在他的腰上,然后吻上他:“三哥,我今晚想再试试……”
自她被他现吃药,两人不欢而散,冷战了两日,重新和好后,他没再提过要和她做。腻歪归腻歪,撩了火他也止住,昨晚在车上也只是让她用手帮他。傅令元已默认,必须等她接受催眠治疗成功之后,恐怕才能有机会。没想到她主动说想试。
他直接用行动回答她。
此时他们之间欲图尝试的性、爱,俨然不再以解决他的生理需求为目的,而是为勒帮她克服心理障碍而起。
他抱着她,她挂着他,吻着离开书房,吻着穿过客厅,吻着回卧室。她很主动,很热情,显得冲动,有点着急,却也在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打着颤儿。
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慌乱。
是浓烈的恐惧和慌乱。
不若先前多为紧张和僵硬。
可她显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傅令元眯眸,托住她的臋,手指顺溜地从后滑到前。
一股痛苦立时生出,死死扼住阮舒的喉咙。她喘不过气,她窒息,脑中刹那间闪现一帧老旧破碎的画面——她被摁住双手,压住双腿,无力地陷在泥沼般的绝望之中……
浓烈的恶心泛滥心头。
阮舒遽然使劲踢打傅令元,从他的怀里挣脱,一路飞奔进洗手间。
满室都是她的干呕声。
显然,她的厌性反应比他以往碰钉子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可是这两天他明明什么过激的举动都没做,昨晚他们拥吻进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到这种程度,她没有太明显的不适。只隔了个白日,她就病情加重,那原因只出在今天她都接触过谁!傅令元站定原地,面若寒霜,煞冷地离开卧室,拨通栗青的电话。
“事情办得怎样?”
栗青第一时间从他的声音听出他此刻情绪的糟糕,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告知他实情:“林家的那位少爷今天晚上好像要留守病房,我刚刚找了两次人去支他,他都没离开,所以暂时见不上林大小姐。老大,你再多等等,我在另外想办法。”
傅令元嘴唇紧抿,克制而隐忍,沉默数秒,岑冷吩咐:“你和十三分开行动。医院依旧你办,实在支不开他你去找远方强制他离开。十三那边让他去林家查林湘这次吞安眠药的原因。”
“是,老大。”栗青领命。
傅令元掐断通话,耳中捕捉到科科转轮轴的动静。
他瞥向它,看到它满身的刺,猛地朝笼子砸出手机。
笼子骤然倾倒,科科滚了两滚,出刺耳的怪叫,满身的刺全部张开。
傅令元冷冷掠它一眼,没搭理,取过烟和打火机,走到阳台上吞云吐雾。
不多时,后背悄无声息地贴上来温热柔软的身体,携带满满的橙花的香气:“对不起,还是让三哥扫兴了。”
傅令元拔掉嘴里的烟,戳着烟头捻灭星火,垂眸盯住搂在他腰上的她的细白的手臂,淡声问:“不是说回家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去探视林湘?”
“林湘昨晚吞安眠药自杀。”她平静说。
“这个我知道。”他有点烦。
“我去看看她怎么死的。”她轻轻地笑。
“她以前怎么得罪你的?”他沉了沉眸色。这件事好像除了她们两个当事人,谁也不清楚当年的实际情况,表面上大家默认的原因是阮舒作为养女嫉妒林湘正统的大小姐身份两人素来不对头,所以狠毒地推林湘下楼,未致命,但致残。
“三哥是觉得我做得太过?”她温温反问,
“是想知道她只用两条腿抵不抵得过得罪你的程度。”他冰冰冷冷的。
她笑了笑,问:“如果我说,她没有得罪我,我就是单纯地想让她不好过呢?”
他哧声:“那傅太太还是心软了,两条腿而已,怎么够傅太太玩乐戏耍?”
她笑得挺开心的:“三哥这样不分是非黑白地捧我的场,会把我惯得越来越坏的。”
傅令元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拢她在怀,低眸看她。
她刚洗完澡,素颜素净,肤色一如既往白皙,可能刚吐过的缘故,脸色又多了丝苍白,衬得那颗原本淡得若隐若现的泪痣浮得明显。
他执住她的下巴,对视她平淡明净的眼神,薄唇微勾:“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惯你惯谁?跟着我,你更有资本坏,想怎么坏怎么坏,越坏越好,坏得其他人都不敢接近你,那你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阮舒安静地凝他,片刻,勾住他的脖子,问:“我曾听人说,要征服一个男人,先要征服他的性、器、官。我是个没法正常和男人做的女人,技术也不如外面的那些小姐,三哥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我?三哥到底为什么第一眼见我就喜欢我?”
傅令元听了,指腹缓缓摩挲她此时全然淡色的嘴唇,闲闲散散地笑:“傅太太难得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才是权衡利弊。”
她人在他的怀中,下巴被他轻轻捏着,听着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刺耳的话来,不禁颤了颤睫毛。
是啊,乍听之下确实刺耳,不过稍加细思,见色起意比权衡利弊纯粹。
阮舒的内心深处不免思绪翻涌。
如今的他心太深,她探不清,但她相信十年前,那段她一生中难得纯粹的时光里,他曾经对她的那份喜欢也是纯粹的。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复杂、黑暗和荒谬,反令她珍惜他曾经对她的那份纯粹。
只可惜……
阮舒及时止了思绪,没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偎依进他的怀里,沉默地紧紧地抱住他。
傅令元将下颔抵在她的头顶,手掌顺着她的头,嘴唇紧抿——
林湘的话题,最终还是被她绕开了。
基本可以肯定,林湘是他了解真相的重大突破口。
*
次日清晨,阮舒洗漱的时候,收到林璞来的微信,内容是在向她邀功:“姐,昨晚抗战成功。无论敌方如何诱惑,我军都岿然不动,坚守阵地。”
“辛苦了。希望我军白日继续坚守。”阮舒回。
林璞许是没料到还要继续,回得稍微慢了些,试探性地问:“那我今天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阮舒:“我是你的上级领导,我做主让你带薪请假。”
“不是薪的问题。”林璞似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出自己的猜测,“姐,你在挡的,是姐夫的人吧?”
阮舒滞了滞,过去一句:“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帮忙,我现在另外找人。”
“不是。”林璞先秒回这两个字,然后才补充道:“姐你是找不到比我还要更合适守在大姐病房的人了。”
他所说确实是事实。阮舒暗松一口气,用语音回复他:“林璞,真的感谢你。”
她预料,傅令元昨天肯定没有消除对她特意去探视林湘的疑虑。她料想,他若从她撬不开嘴,就一定会去找林湘问。
她相信,一旦傅令元的人和林湘见上面,就算林湘不说,他们也有办法让她说。
当然,拖延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可她一点都不想就这么被人摊出来,只想能拖多久拖多久。
她深藏在心底十多年的最肮脏的秘密……
从洗手间出来,现傅令元也起来了,床上空无一人。阮舒兀自穿戴化妆,一切准备好后走出去,果不其然在客厅的摇椅上现傅令元。
这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昨晚翻倒的科科的窝归位。
听闻她出来的动静,傅令元的视线从科科身上挪到她的脸上。
阮舒微笑道别:“我去公司了。”
傅令元懒懒散散笑:“傅太太辛苦。”
*
走进她的总裁办时,阮舒现洗手间的门半关着,有人影在晃动。
“阮总,”张未末抱着文件跟进来,解答了她的困惑,“咱们这一层楼的水管出了问题,出不来水,大厦的管理处刚找了师傅,在做全面的排查和修理,阮总你这里还有个单独的洗手间,总算是没有忘记。”
阮舒了然地颔,未再放心上,兀自坐进皮质转椅里。
今天林璞没有来上班,没有见到现成的早餐,她倒是稍微有些不习惯。
没想到张未末不仅惯例地送来咖啡,还多了份三明治。
“林璞早上特意打电话交代我的。”她并不抢功,不过笑话了林璞,“他的语气,好似他不在,阮总你就一定会饿肚子似的。”
阮舒淡淡弯出轻弧。
张未末汇报完今日的工作安排便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顿时只剩阮舒。
当然还有洗手间里在修理水管的工人。
里头时不时传出轻微的碰撞或者敲打的动静。
阮舒不为所扰地认真翻看文件。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文件里晃回神时,现洗手间里竟然还在忙乎。
她极轻地蹙蹙眉,出声询问:“师傅,还没修好么?”
“嗯。”里头的人回得很简单,但足以听出声音很哑很厚,像是长期喝酒抽烟导致坏了声带的烟嗓。
“还需要多久?”她又问。
里头的人却是道:“麻烦能不能进来给我搭把手,马上就要好了。”
阮舒不疑有他,从转移起身,径直朝洗手间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看师傅你修了好久。”
对方没回答她。只是门后有半个穿着蓝色水管工衣服的人影,弯身在洗手池底下不知在折腾什么。
阮舒走进去:“需要我怎么搭手?”
对方闻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