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转眼已是初春。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这几日后宫里的妃嫔宫女都私下传着一件奇事。
据说十五月夜,皇上跟前的红人,和硕长公主之子,御前侍卫温宪温大人被人发现晕倒在御花园了。
天寒地冻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呢?
没有人真的知道原因,却因好奇而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版本来。
有人说,他突发隐疾,倒在雪地中站不起身,只能慢慢地移动求救,幸而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救回一命。
也有人说,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整个人都冻僵了,还保持着远望的姿势。
还有人说,皇上顾念亲情,未治他的罪,反而宽慰和硕长公主,并令她将温宪带回府中休养。于是乎,他许多天都没入宫当值了。
就连青郁都不知道,温宪真的是病势沉重还是因为她身怀龙裔而不知如何面对。
那日十五月圆之夜,无疑是他平生最感缺憾之时。
本来月圆人团圆,可事实如斯,却又如何评说呢?
她每天都要回想那日在梅坞见面的片刻,想他是如何饱含深情地唤着她,想他的手与自己的手有所接触的那个令人心动不已的刹那。
她好想回到那一刻,她好想放肆一回,留存更多美好的时光供日后慢慢追忆。
她知道,她许是永远失去他了。
“也好,原本也是我不配。”她轻轻地跟自己说。
说完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未显怀,但她清楚的被告知,有一个小人儿在她肚子里了,她即将成为一位母亲。
一日,青郁穿戴齐整,携了风眠往和妃所居翊坤宫去了。
翊坤宫属于内廷西六宫之一,位于永寿宫之北,储秀宫之南,长春宫之东。(东西十二宫以东为尊,以靠近中轴线为尊,以靠近乾清宫为尊。)
翊解释为辅佐,坤往往意指皇后,因此翊坤二字有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
皇上即位之初,大封潜邸旧人,辉发那拉氏·毓婉被封为和嫔,除皇后以外,就属她位份最尊,因此赐居翊坤宫,又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帮皇后分担琐事。但是很快全嫔入宫,四个月后就封了妃,位份便越过了她。
这和妃本姓辉发那拉氏,闺名毓婉。出身不高,仅仅是内务府包衣女子。当今皇上还是皇子之时,她以官女子的身份入侍潜邸。因为诞育了嘉庆皇帝的皇长孙(即当今皇上的长子奕纬)而被嘉庆破格提升,成为了侧福晋。
但是她本人并不受皇上恩遇,皇上登基之后,也是顾念着皇长子的身份才勉强封她为妃,并且许久不见晋升,地位还在入宫不久的全贵妃之后。
全贵妃盛宠,六宫之人无不惧之。那日承乾宫夜宴,和妃竟然没有落井下石,这颇让青郁意外。
风眠扶着有孕的青郁很快行至翊坤宫门前。
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门为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为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
看门的太监连忙通报,和妃动身来迎,客客气气地扶着青郁进了内殿。只见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
青郁远远地看到一座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底部上方四角设转花,中部为三株棕榈树及水法装置。棕榈树托起上方的圆形时钟,钟上立一敲钟人,与钟表机芯联动,可报时。
“和妃姐姐,这金钟真是精美绝伦,不知可是宫内传言所称的雍正爷敦肃皇贵妃的珍藏?”
言语间宾主俱已落座。
和妃笑道:“妹妹好眼力,正是呢。”可是说罢却眉心一蹙,添了一丝淡淡的哀怨。
“可惜我福薄,未及当年敦肃皇贵妃盛宠之万一。这么名贵的宝物,撂在这里也是浪费了。”
青郁见她神伤,马上转了话头,说道:“妹妹此番前来,专程是为了谢谢姐姐十五月圆之夜替妹妹向皇上陈情的好意。”
“妹妹无需多礼,我虽然有心护你,却也是为了我自己。那日的情形,其实我也脱不了干系。好在皇上圣明,只惩罚了贵妃一人。祥妃与我都未有苛责。”
青郁见她提到了祥妃,佯装起委屈的神色,试探道:“嫔妾自问入宫以来勤谨奉上,对各宫姐姐也是日日唯恐礼数不周全,全贵妃娘娘嫉恨我在她孕时承恩,可是祥妃娘娘为何也如此苛待于我?”
“妹妹有所不知,祥妃出身满洲大姓钮祜禄氏,与全贵妃乃是同宗,算是全贵妃的族姐。但是祥妃的父亲无甚官阶,只因道光元年正值选秀的花样年华就被送进了宫。祥妃入宫之初也颇受皇上宠爱,可是贵妃进宫之后情形就大不如前了。祥妃无奈只得依附贵妃,常常盘桓于贵妃居所好歹还能经常见到皇上,贵妃平时也肯稍稍分一点恩宠给她。她姐妹二人更在太后面前百般邀功取宠,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
和妃说着叹了口气,忽觉口舌干燥,这才想起还未支使宫女奉茶。于是连忙向青郁道:“妹妹勿怪,我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记忆衰退,居然忘记了给妹妹尝尝新得的碧潭飘雪。”
说着便起身安排一应茶具茶点。
翊坤宫的宫女们动作倒快,不一会儿工夫,便端来两盏豆青地粉彩鱼藻纹带托瓷盖碗。
豆青色属于青釉派生釉色之一,起源于宋代的龙泉窑。明以前微近黄色,至清代纯近绿色。其釉色为青中泛黄,釉面光泽比粉青、梅子青弱。
整器豆青地之上绘有粉彩鱼藻纹,整体构图疏密有致,韵味绵长。数尾红金鱼怡然自得,形态各异,首尾相接,悠闲嬉戏于水草之间。
翻开茶盖,只见那叶似鹊嘴,形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得叶片可数。真真恍若碧绿的潭水上飘点点白雪。
闻之清香馥郁,难以名状。轻呷细品,齿舌遍香,深得茉莉花之魂魄。
后又有几位宫女依次端上来各色茶点八件,分别是芋枣、蜜饯、如意锁片、绿茶瓜子、荔红步步高、蟹黄小娇儿、松子鹅油卷、绿茵白兔饺。
青郁不禁吃了一惊,宫中传言和妃出身微贱,怎地这排场比太后宫中也不遑多让。
正思衬着,和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玉容含笑,淡然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虽是正白旗内务府包衣人家儿的出身,但是原本祖上也是簪缨世家,我父亲原本官至内务府大臣,乃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可惜后来举家获罪罚没。可怜我幼时也是身处豪门大户,终日锦衣玉食……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说着一只手拿过茶盏,轻呷一口,继续说道:“全贵妃与祥妃乃是大族后裔,位份尊贵,又深受皇恩,向来看不起我微贱的出身。更因她二人所生皆是公主,忌惮我膝下有皇长子,平素与我多有不睦。我也是个温吞的性子,逆来顺受惯了。”
和妃想到平日里受的委屈,似要滴下泪来。
青郁见她如此,安慰道:“姐姐若不嫌弃,这宫中的日子难捱,我与姐姐作伴可好?”
和妃收了眼泪,转作笑颜。
“那敢情好。”
闲话间日暮西垂,青郁起身告辞,和妃亲亲热热地送她到了宫门口。目送着青郁一行渐渐远了。
和妃身边贴身的宫女名唤绿坠的搀住和妃缓缓地走回内殿。
“我们翊坤宫许久也没有生人来,今日可热闹了呢!娘娘说了这会子话,想必是累了,绿坠伺候娘娘歇息吧。”
“这热闹也不知是福是祸。那日我虽帮了她一次,殊不知她已有皇嗣在身,若是生下公主还好,若是生下皇子,少不得要与我的奕纬相争。今后还有得斗呢!”
绿坠劝慰道:“没影儿的事,何必劳神?娘娘向来虚弱,好好地保重身体才是正理。”
说着便服侍和妃歇下了。
这边厢青郁也行在回宫路上。
风眠道:“依小主看,和妃其人可是真心帮咱们的?”
青郁笑谈间露出一丝阴森的寒意。
“这后宫之中,谁还没有两副面孔呢?任谁也不能轻信。”
青郁心想,虽然她不是贵妃的人,安知不是皇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