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太子哭着跑了,小乞不知如何是好,事已到此,她实在没脸去找人家,只好暗自哀叹,垂头丧气地走出石洞。
到了洞外,小乞见到柳后卿,他正坐在石椅上,垂眸看着手中书卷。柳后卿喜素雅,衣袍大多淡色,如今七月盛夏,满园葱绿,他坐在绿枝艳花之中,风姿特秀。
小乞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柳后卿侧首看来时,她仍呆滞,显然她刚察觉原来柳师父比仙更出尘。
柳后卿朝她看了会儿,然后合上书卷起身离去。他依然冷情,似乎对她半点都不在意。
人走远后,小乞方才回神,突然她意识到刚才的花痴貌定是被柳后卿看见了,一下子涨红脸颊,咬唇跺脚恨不得找缝躲。
接下来还算平安无事,到了夜深人静,小乞被安排睡在侧房,与柳后卿只隔了一道雕福紫檀木门。
小乞的心跳得厉害,琢磨着此时他在做什么,然而想着想着,她脑子里突然浮出凝香模样,一下子她就没了兴致,闷头睡去。
午夜幽梦,小乞来到一荒郊野外,她朝四处望去,迷雾朦胧,隐约可见不远处有栋小宅。
几点光晕虚糊不清,小乞情不自禁寻光而去,走进时她才发觉那宅子是义庄,一群白衣人披头散发,面朝墙围在宅外,就和之前看到的景致一模一样。
小乞惊骇,忙不迭地掉头,然而刚转身,后面凭空出现另一栋义庄,仍是一群白衣鬼贴墙站得笔直。
小乞怕了,止不住地战栗,她无论往里跑,东南西北都有栋义庄拦路,它们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口"将她围在中间。
小乞找不到逃路,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众鬼扭过僵硬的头颅,发生一阵咯吱脆响。它们齐齐地看向小乞,然后齐齐地抬手前后摇晃。
“来啊,回来啊~~快回来啊~~”
听到这催命魔音,小乞瑟瑟发抖,她两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大声尖叫,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小乞,你在做梦,快点醒……快……”
有人在叫她,声音近在耳边,小乞顿时明白自己在梦里,不由狠狠地咬下舌头,一股血腥气弥漫于口鼻间,再睁眼时义庄与鬼都不见了。
小乞看到柳后卿,他像是大松口气,长吁一声,随后又叫她不要害怕。
小乞见到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这么多,她不假思索地弹起身,猛地抱住他,埋首在他脖窝里哭。
“鬼……好多鬼……站在义庄那里……”
小乞语无伦次,声音颤得不成调。柳后卿伸手摸下她的背心,贴身薄衣已被汗浸透了。
“那里有鬼?你不就是抓鬼的吗?他们应该见到你怕才对。”
这话姑且当他是在安慰,可小乞没心思回答,甚至连半个字都未听进去,她两手紧抓着他的内衫,整个人都贴在身上,犹如只冻僵的小兽不停抖擞。柳后卿想把她推开,而刚触及其双臂,他又把手放下。
约过半炷香的功夫,小乞渐渐地从惊恐中缓回神思,不过接下来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了。柳后卿走了,回到自己的大榻上睡觉,侧房里黑不隆冬的,只剩下小乞。
小乞思量挣扎半晌,不由咬紧了唇,接着她一手抱上小枕,另一手夹好薄被,悄悄地跑到柳后卿房里对床上的人影说:“公子,我们聊天好不?”
又来这一招。柳后卿两眼望天直翻白眼,然后无奈长叹,伸手掀起一角床缦。
“过来吧。”
小乞听后心花怒放,连忙把小枕与薄被放上,接着往床上爬。她把自己包成棕子,只留了个脑袋在外;而柳后卿穿得也多,规矩地盘腿而坐,一头青丝倒是随意地用发带束起,发尾垂于榻上弯了个半圆。
他们二人促膝而坐,大眼瞪小瞪地看半晌,接着,柳后卿先开口道:“聊什么?”
小乞咬着下唇,两眼朝天看了半晌。
“嗯……聊吃的吧。”
“打住。我已经听过了,说其它的。”
“哦。”小乞吐舌,又开始绞脑汁了。柳后卿打了个哈欠,从坐到倚,再从倚到躺,没一会儿他又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小乞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柳后卿睡了,她又不好意思打扰,也就蜷身躺在其身侧。不知不觉中,小乞睡着了,一只小手抓住柳后卿的墨发,还在食指上缠了几圈。
柳后卿侧身,头皮一阵辣痛,睁开眼就小乞睡着,纤长睫毛微颤,上面还挂着泪珠儿。他凝神看她一会儿,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拭掉那一滴泪。
“你喜欢她,对吗?”
忽然,小乞睁开眼,柳后卿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进退两难。他定睛打量,只见一层淡淡的青雾覆于小乞身上,原来是女鬼。
“小乞”笑了,一双眸子俏皮弯起,犹如天上银钩,熠熠生辉。
“我说你喜欢她,对不对?”
柳后卿不答,他慢悠悠地收手坐起。“小乞”也跟着坐正,一双手却轻挑地搭在其心口上。
“小乞”挑眉,随后媚笑道:“嘴能骗人,但心可骗不了人。我闻得出来,你对她有意,否则你不会这么对她。”
话落,她倾过身,半仰起头,唇瓣几乎要贴到他嘴上。柳后卿不逃不躲,垂下眼眸,十分淡然地看着她。
“何为有意?何为有心?”他反问道,一双眸如深井,幽暗得见不着底。
“你来告诉我呀。”
话落,“小乞”嘿嘿直笑,她一手圈上其脖颈,另一只手探入其衣襟内,再将身子贴了过去。
这时,柳后卿右手结印,喃喃念咒,趁女鬼不备,一个拇指印在其额中央。女鬼顿时松手,惊声尖叫起来,紧接着就见阵阵白烟,从小乞头心冒出,还吱吱地冒响。
“柳后卿,我死,她也会死的!”
刹那间,“小乞”变出张鬼脸,半脸青灰,另半脸像是被碾过般,血肉模糊。柳后卿充耳不闻,继续念咒,白烟越来越浓,那女鬼惨叫也越来越响。
这女鬼快要受不住了,小乞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无比,柳后卿突然收手,之后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好好回话,我问你答。”
“小乞”瘫软下来,倒在榻上丝毫动弹不得,她咬牙愤愤,想还击却又不敢。
柳后卿见状,勾唇冷笑,接着便问她:“你是何人?因何而死?”
女鬼不答话,柳后卿又一个手印按上,差点灭掉其魂魄。
女鬼吃尽了苦头,不得已只好回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说着,她见柳后卿又要念咒,连忙加上一句:“句句当真!”
柳后卿闻后凝神思忖,随后又问:“你呆在她身子里多久?”
女鬼喘息回道:“很久……久到记不得了……”
“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柳后卿有点恼了,他抬掌要灭其魂魄,女鬼突然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莫要动手,我死,她也会死。”
听了这话,柳后卿迟疑半会儿,把手放下了,然后他严声喝令道:“下次你安分些,若再出来对人动手动脚,就算灭不了你,我也有法子让你受尽油煎火烤之苦。”
女鬼笑了,咯咯地笑声听来凄婉至极,她侧首看向柳后卿,那双眸清澈见底,一时间叫他分辨不出这是鬼还是小乞。
“你们男人就是假正经。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喜欢或不喜欢为何不能说清楚?她越是伤心,我越是……”
话还没说完,“小乞”就闭上了眼,青雾如烟,涌入其七窍内。柳后卿连忙探探其鼻息,她还活着,只是脸白如纸,额上布满细汗。
果然,他们魂魄想缠,比想象中更为棘手。柳后卿将小乞摆正,再为她盖好薄被。这时,一股夜风悄然而来,柳后卿觉得有些冷,他低头看去,自己已被冷汗浸湿。
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箫默?
不知为何,柳后卿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难道修炼千年,终究摆脱不了七情六欲?他不信,世间冷暖在他眼间就如尘土,金银美色更是虚无,他怎么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左右?更何况,她还长得不好看。
柳后卿为这难看的黄毛丫头心烦了一个晚上,相貌平平的小乞倒是睡足了一晚,次日醒来,她浑身乏力,像是得了风寒,喷嚏一个接一个。柳后卿叫大夫为其把脉,小乞抬头就看到柳后卿两个黑眼圈,眼中写着“怨念”二字。
这回,小乞有点摸不着头脑,昨晚上她可没吵他,他怎么会睡不好?之后大夫来了,果然是昨天躲在石洞是受凉,得了风寒烧得烫手。
柳后卿顶着黑眼圈,摇头叹息,他本想不去管她,可出门时忍不住回头,见小乞哀怨地躲在床缦后看着他,他又无奈折回来了。
“想吃什么?”
柳后卿语气冰冷,一点都不像照顾人的模样。不过小乞还是乐不可支,说了一大串菜名,结果换来扇子砸头。
“清粥加玫瑰腐乳,就这么定了。”
话落,柳后卿起身,出去为她安排膳食,而这时,有个黑影偷偷摸摸地潜进来,爬到小乞榻边哀怨相视。
小乞正高兴在地榻上翻来滚去,无意间抬眸就见一双含泪大眼,巴眨巴眨地看着她。
“七公公,你怎么会和他睡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