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文德殿中,祁宣帝满意的看着晏安呈上来的折子,“你这想法不错,说到朕心头上去了。以前有晏老国公和你父亲为朕办事,如今又有你来为朕分忧。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晏安神色自若,微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应尽的职责,微臣必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朕记得你幼时曾进宫跟着恒儿他们一道读书,那时你虽年幼,功课却很是出色,如今果真是才貌双全,年少有为。”
晏安露出笑意,“陛下隆恩浩荡,允微臣跟着皇子、公主们一道启蒙,微臣受益匪浅。”
晏安清润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微臣还记得,那时太子在一众人中最为年长,微臣跟着太子学到不少东西。太子仁孝,曾亲笔为陛下写下一百个“寿”字,微臣自愧不如。
经晏安这么一说,祁宣帝面色一怔,因上了年纪而不再清明的眸光移到祁毓身上,他突然发现,如今回忆起往事,他的脑海中有的尽是祁恒的一言一行,对祁毓的印象,寥寥无几。
曾经他是真的疼爱过祁毓,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那个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
可后来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王妃去了,他从皇子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帝王,有了更多的孩子,有了讨他欢喜的顾贵妃和三皇子,再加上迫于群臣的压力,他不得不在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立下太子。
种种原因堆积,他的心中再也没有祁毓的位置,他已经忽视这个长子太久了。
在这一瞬间,祁宣帝升起一丝愧疚之情,他有些慈爱的看向祁毓,“还有这回事?那时你写的一百个寿字,怎的没有拿来给朕?”
太子看着祁宣帝眼中的慈爱,一时间心情复杂,静默片刻,他唇角带着几分孺慕的笑意,“当时儿臣不如三弟那般阔绰,拿不出来金贵的贺礼。写下寿字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祈祷父皇身体安康。那日父皇恰在顾贵妃宫里,儿臣将这一百个寿字交予了顾贵妃身旁的太监。许是那太监粗心大意,没将儿臣的贺礼呈给父皇。”
祁毓打着亲情牌的同时,也不忘给顾贵妃下绊子。
看着祁毓面上的微笑,祁宣帝难得的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你有心了,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祁恒冷冷看着这般父慈子孝的场景,随即他又阴鸷的看了晏安一眼。
当真是好手段,朝臣都知太子不受宠,很少有人敢在祁宣帝面前提起有关太子的事情,更别说为太子说好话。
可晏安,寥寥几句话,便勾起了祁宣帝对太子的慈父之心。
自打晏安成为状元入朝为官,在一众新科进士中崭露头角、锋芒毕露,颇得祁宣帝看重。
而太子祁毓有了晏安、晏池这对兄弟的辅助,如虎添翼,近些时日在朝中威望提升不少,不少原本作壁上观的中立派官员,如今都有意与太子交好。还有不少重要的差事,祁宣帝也交给了晏安以及太子那边的人来处理。
如今太子又有了祁宣帝的一分怜惜,然他才是最受宠的皇子,他会一步步将太子与晏家踩在脚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祁宣帝将折子放在一旁,看了看大殿内的铜壶滴漏,“升平楼里的宴席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去吧!”
顿了顿,祁宣帝接着道:“太子,你跟着朕一道去。”
祁毓心头一跳,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是,父皇。”
出了文德殿,祁毓冲着晏安不着痕迹的点点头,跟着祁宣帝上了龙撵。
“晏大人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本皇子作对了!”
祁恒走到晏安的身旁,冷冰冰的道了一句。
晏安长身玉立,轻扫他一眼,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三皇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乃大祁的臣子,自是忠君爱民,拥护正统,何谈与三皇子作对!”
祁恒盯着晏安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好!不过晏安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你我之间本无什么敌对,不过你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怪不得本皇子不仁了。”
说完这话,他甩袖离去。
晏池走到晏安身旁,言语中有几分担忧,“二弟,你日后定要多多提防三皇子。”
晏安颌首,应了一声好,“大哥别太担心,我自有分寸。”
做为权贵之子,如今他又已入朝为官,夺嫡站队这趟浑水,他不得不涉及。
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了整个大祁子民好,他都希望,最后是太子成为新帝。
三皇子骄纵跋扈,顾贵妃绵里藏针、手段狠辣,再加上还有仗势欺人、欺负百姓的顾家,若是让祁恒登上帝位,那怕是整个大祁更要风雨飘摇了。
看着祁宣帝与太子一道进入升平楼,顾贵妃一愣,往常都是恒儿跟在祁宣帝身旁,今个怎的变成了太子?
她收敛面上神色,起身行礼,而姜娆也跟着众人一道朝祁宣帝行礼。
祁宣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落座,“今日乃重阳佳节,虽没能登高望远,不过诸位在宫中不要拘束,畅所欲言。”
他举盏饮下一杯酒,看向左侧的蜀王,“你我兄弟,许久不见,你们一家人回了开封,可要在开封多待些时日。”
姜娆顺着祁宣帝的目光看过去,蜀王看上去比祁宣帝年轻几分,只不过眉眼间的骄矜尽显,看上去是个有些自傲的人,倒是和祁恒很像。
蜀王对着祁宣帝隔空碰盏,“臣弟正有此打算,臣帝的爱女瑜儿身子弱,蜀地不适合长久居住,臣弟的长子、长女都已嫁娶,如今臣弟和王妃就只操心瑜儿一人了。”
蜀王妃跟着道:“瑜儿打小就喜欢回到开封,她的身子,也更适合在开封静养,若是日后能够长久留在开封,想必瑜儿的身子也能好转不少。”
祁宣帝点点头,“这有何难!等给瑜儿在开封找一个佳婿,那便可以长久留在开封了。”
祁瑜适时的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笑意,却没出声反驳什么。
祁宣帝起了做媒的心思,“那瑜儿可有心仪的郎君?”
祁瑜面色红了红,低着头没吭声。
蜀王妃接过话,“臣妇与王爷长久待在蜀地,对开封的郎君所知甚少,不过近日倒是经常听闻晏大人的名讳。晏大人高中状元,才情出众,是难得的好郎君。”
随着蜀王妃话音落下,祁瑜水盈盈的眸子飘向晏安那处,面上更加绯红。
晏安不禁眉头皱了皱,不曾看祁瑜一眼。
蜀王妃话中的意思非常明晰,祁宣帝自是听明白了,他看向晏安,“朕瞧着,你与瑜儿倒是相配,不若趁此机会,朕为你们二人成就一桩好事?”
升平楼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晏安的回应。
姜娆清澄的双眸亦是看向晏安,她心中没有太大的愤懑或是紧张和期冀,反而有股莫名的笃定,她相信晏安的为人。
晏安起身,不卑不亢的道出声:“陛下,微臣已有意中人,此生唯她一人。”
听到晏安这番拒绝的话,祁瑜面上的绯红尽失,变得青白一片,她紧紧攥紧手中的绣帕,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晏安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陛下,拒绝娶自己为妻,祁瑜面上火辣辣的疼,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只觉丢人。
难以置信、生气与难堪等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嫉妒和厌恨,祁瑜阴郁的看着姜娆,哪怕晏安没有明说,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晏安心仪的女郎必定是姜娆。
蜀王妃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维持着王妃的尊严,面色一片平和,对着祁宣帝道:“陛下,瑜儿的亲事不着急,她是臣妇和王爷的爱女,自是要好好为她挑选夫婿,马虎不得!”
祁宣帝点点头,倒是没有预料到晏安会拒绝他的提议,冲着晏安问了一句,“你心仪哪家女郎?”
晏安看向姜娆,眸中只她一人,面上不由得浮现笑意,清冽的神色不见,眉眼间光风霁月,如春风般清朗和煦,“微臣与表妹两情相悦,再容不下其他人。”
祁宣帝跟着看向姜娆,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哪怕他如今年岁已大,对女色并不过分在意,可看见姜娆的容颜,出于男子的本能,也不得不欣赏和肯定。
“朕对你有印象,中秋佳节前的赏花宴上,朕见过你,你是哪家姑娘?”
姜娆起身,向祁宣帝见过礼,落落大方的看向祁宣帝:“臣女见过陛下,家父乃南阳侯。”
“南阳侯!”祁宣帝点点头,“你父亲骁勇善战,朕时至今日还记得他的英姿。你父亲、母亲替朕管辖南阳多年,辛苦了!”
顾贵妃此时插了一嘴,她面上带着一丝笑,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趁机给姜娆下绊子,“姜姑娘来开封做客,莫不是厌烦了南阳城、沉迷于开封的富庶辉煌?”
姜娆面色不变,坦然自若,“家父得陛下赏识,才有如今的富贵日子,臣女更是从小在南阳城长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又怎么会厌烦南阳城呢!南阳城是臣女的家,正如落叶归根一样,臣女喜欢南阳城。家父、家母和小妹亦是如此。”
姜娆接着道:“自臣女记事起,家父、家母便告诉臣女,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都是陛下的恩典。每逢陛下万寿宴时,家父、家母虽无法亲自为陛下送上寿礼,但每年都不忘在南阳城为陛下祈福,祈求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这一番话虽是恭维的话,可配上姜娆真挚的眼神和唇角的盈盈笑意,看上去颇显真诚。
祁宣帝不由得有几分满意,即便贵为皇帝,知道有臣子如此真挚的念着他,他不免有些得意。
他豪饮一盏酒,“你父亲兢兢业业的替朕管辖着南阳城,有你父亲在,朕很放心。”
“朕看你举止谈吐,端庄大方、林下风致,颇有你父、你母的风范。你既与晏家二郎有意,这乃好事一桩,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愿成人之美,为你们二人赐婚。”
姜娆与晏安不禁露出笑意,齐齐对祁宣帝道谢:“臣女,微臣谢陛下隆恩。”
祁宣帝赐婚,在场之人无不面上带笑,表示自己的开心。
只有两个人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阴翳,便是三皇子祁恒和祁瑜。
祁恒脖间青筋暴起,掌中紧紧攥着酒盏,手背上的青筋同样的突起,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祁宣帝竟然会为姜娆与晏安赐婚。
他沉沉的双眸看向姜娆,肆无忌惮的游离在她的面上,眸光含着痴迷和几分阴冷,赐婚了又如何,这应该是他的女人!
而另一侧的祁瑜,亦是面色沉沉,这一切都与她料想的不一样。她记了晏安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喜欢过其他郎君,她不可能放弃的。
这个插曲一过,祁宣帝又向其他臣子把酒言欢,尽力的拉近与朝臣之间的距离。
虽他如今不复年轻时的知人善任、仁厚节俭,有时难免昏了脑袋,被佞臣蒙蔽,可他毕竟不是太过昏庸无能,对待这些大臣,既有忌惮,又不得不倚重。
渐渐的,席间变得热闹起来。
姜娆朝着晏安举起盏,与他隔空虚碰。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双眸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唇角带着笑意,熙熙攘攘的大殿内有许多人,可谁都插不进去他们二人之间那独有的氛围。
祁瑜冷眼看着姜娆面上的笑意,她心里嫉妒的发狂,想着前几日府上侍卫打探来的消息,她唇角溢出冷笑。
一直未曾吭声的祁瑜,走到姜娆身旁,柔柔的道出声:“我与姜姐姐见面不过寥寥数次,但知晓姜姐姐与晏安哥哥彼此有意,我也很是为你们开心。”
停顿片刻,她看向众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开封世家郎君成亲,一贯是讲究门当户对,按理说姜姐姐与晏安哥哥也算是家世相当。只是……”
她面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水盈盈的眸子扫了一眼晏安,咬着唇不再说话,好似有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不方便说出口似的。
热闹的大殿又冷却下来,众人皆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是什么?”顾贵妃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出声问道:“瑜儿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本宫为你撑腰。”
祁瑜冲着顾贵妃感激一笑,咬着的唇松开,“只是,我听说,姜姑娘并不是真正的侯府小姐,她只是个低贱村妇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