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也看见了雷老四，胡子拉碴，须发半白，倒是有点现下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的那种颓废大叔样。
隔得近了，才注意到先前没注意到的，例如他的眼睛和手中的木杖。原来他是个盲人，如是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他是……
接下来让众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雷老四朝如是出声的方向拄着杖快步走了过去，步子虽急但是稳健，木杖落在地上，一下一下，仿佛这每一步都有千钧之力。
如是看着面前这人脸上复杂的神色，似欣喜似悲怆，突然一震，面上渐渐也由失落变为惊喜，但看着他没有光泽的眼睛，心中一空。
他缓缓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如是此刻也如同被定住了一样。
“姑娘，姑娘可是姓应？是哪个应？”他试探的开口。
如是看着面前苍颓的人，缓缓道：“是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应。”
如是看着雷老四眼中泛起的点点泪光，心底的那个念头也愈发清晰。
“西山经之首，曰……”
如是忍住眼眶中的热意，接着他的话说道：“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
雷老四的眼眶瞬间红了，道：“小十九，是你吗小十九？”
“是我。”如是努力忍住哭声，言语中还是带着一丝呜咽，看着面前那人的眼睛，道，“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一旁的阿月戳了戳文娘的衣袖，文娘摇了摇头，没出声。
雷老四虽然看不见她们二人的动作，但也知此处不是久谈之地。他伸出手臂，勉强笑道：“如今我有些不利索了，不知道我们十九能不能带我去别的地方好好聊聊呢？”
如是本来努力忍住了，现下听他亲口说自己身子不利索，眼眶中热意涌动而出。
雷老四摸了摸她的头以示抚慰，随后对着四周面色各异的众人说道：“诸位娘子，今日雷某就先行告退了。告辞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搀扶着远去，阿月赌气道：“文娘，你刚刚为何不留下他们？这二人这般情状，定然有些秘密。”
文娘轻轻掸了掸衣袖，神色缥缈道：“这世间谁没有秘密呢？不碍咱们事的就不用管了。”看着阿月不服气的样子，严厉道：“你最近愈发闲了，礼部侍郎府内安插的侍婢险些被人察觉，这可是你负责调教的人，却这么不堪用。”
听了这话，阿月立马低下了头，口中还为自己分辩道：“我哪里知道这区区侍郎府的夫人这么厉害，一眼就看出绣屏非同一般。”
“你啊你。”文娘看着她不服气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侍郎夫人以善妒闻名，你选一个容貌出众，还事事要强拔尖儿的人入府，她还能不警醒？”
这下阿月彻底没话了。文娘又问一旁静默不语的瑶姬，道：“你套出那姑娘的身份了吗？”
“这小妮子鬼灵精得很，任我怎么说，她只道她姓应，其余的任我如何讨巧她都不接话。”瑶姬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姓应？刚刚那雷老四与她谈话，她也说姓应，那就应该是真姓，不是胡诌的。”说完，文娘开始回忆有哪些家族大户姓应，可一个个过筛，都没找到同姓的。
瑶姬看着文娘思索的样子，开口道：“也许她不过是普通商贾人家的孩子，刚才我同她说我如何被伤心，她像是全然信了我的话，还一味安慰我，也不像个有心思的。依我看，不必花时间在她身上了。”
“你说的也是。”文娘又想了一会儿，着实没想起来，就此搁下。转说道，“主子那儿最近怕是有些动作，你就负责加紧训练新来的舞姬，阿月就留在望月阁好好反思一下吧。”
……
如是将门窗闭紧后，给雷老四倒了一杯茶。她正欲开口，雷老四伸出手制止了她。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良久，道：“现下可以说了。”
如是看着他这般谨慎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哽咽道：“四师兄，你、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声音怎么也变了？”
如是此次下山历练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失踪的四师兄，白术。而面前这个摸索着喝茶的雷老四正是五年前下山历练，一年前与无闻谷失去联系的白术。
白术听到如是的话，他看不到如是流泪的小脸，但知道她此刻肯定很难受，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伸出手摸了摸如是的头，手中却没有习惯性的揉揉。如是心酸的看着他，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疤，她一把抓住白术的手臂，看到了那条暗红的疤痕，这是筋脉碎裂留下的疤痕！
如是搭上了他的脉搏，有些不敢相信的运气，再运气，白术无奈的看向她的方向，开口道：“十九，不用看了，我的武功被废了，以后都不能练功了。”
“为什么？是谁干的？”如是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对武功被废之事满不在乎的男人，看到他那张陌生的脸，伸手就要掀去他易容的面皮。
白术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颤抖着说道：“十九，别，别掀开。”
无闻谷有九大最，其中四师兄白术就荣当一最，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向来头发丝都妥妥帖帖、一丝不苟的人，为什么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
如是看着他，有些不敢往下猜。白术定了定神，开口道：“十九，我怕我会吓着你。”
如是慢慢缩回了手，坚定的说道：“不会的，四师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咱们无闻谷最英俊潇洒的师兄。”
白术笑了，道：“我就知道咱们十九最会哄人开心，只要十九不怕，看看又何妨。”说着便往自己的耳后摸索着。
他笑得如是心里直发酸，看着他表面满不在乎，实则双手颤抖的样子，如是摇头道：“不用了，师兄，你别……”
“没关系的，十九。”
“划拉”一声，是真假皮肤分离的声音。如是看着眼前正在小心整理头发的男子，看着他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