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昆仑山,虽尚有暑气,风中却已颇含瑟瑟秋意,清风拂过,山谷欲醉,树影稀落,一派萧索景象。
这样的萧索枯败的景致,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离别。
此时空山寂静,蓦地里传出几句女子吟诵的诗句:“故关衰草遍,别离自堪悲。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却是一首卢纶的《送李端》,声音虽不甚响亮,但空山寂寂,悄无杂音,却也清晰可闻,语调婉转凄恻,听者无不怆然伤怀。
循声看去,却见迂回的山道上正缓慢行进着一辆简陋寒碜的马车,一男一女坐在马车前,均都手握缰绳,催马而行。却见坐于马车右首的那个女子,脸色殷虹,明眸皓齿,粉妆玉琢的眉宇间却隐隐藏有忧色,这女子正是桃花。坐于马车左首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面如冠玉,英气勃勃,却是莫非海。
“小师妹又来掉书袋了。”莫非海笑道。
桃花黛眉微蹙,此时听罢此言,嫣然一笑,道:“小妹班门弄斧,非海师兄见笑了。”
戴小血伤势尚未痊愈,坐在马车里面,听得桃花所吟诵的这一首诗,心念一动,深受感染,神色顿时变得凄然萧索,口中喃喃道:“掩泪空相向,风尘何处期……唉,人生在世,生离死别,总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人对此都无可奈何。”
戴小血又听得桃花和莫非海互相说笑,言笑晏晏,心中一痛,眉宇间尽是忧郁萧索之色,两眼就如同这八月初的昆仑山一般,秋风瑟瑟,一派萧索。
戴小血坐在马车内一阵悲苦,旋即他抬起右手,轻轻撩开垂在车窗上的纱幔,两眼呆滞,失魂落魄似的愣愣看着泥泞路上那不断延伸的车轮的印迹。迂迂回回的两横马车行过的印迹恰似他的心情,复杂而莫名。
戴小血想到要离开这座神秘莫测的昆仑山,不知何时复又来此,念及“风尘何处期”这句诗,一时竟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地方了。即使这个扑朔迷离的地方差点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对它感到无比的留恋。
或许是因为经历非比寻常,所以才会刻骨铭心。
“小血师兄,这一路上可颠簸了,你可留心身上的伤,弄不好伤口再次裂开,那便如何是好,这荒郊野外的,道上竟除了我们再没半个人影。”马车外传来桃花温柔婉转的声音。
“是呀,师哥,你的伤尚未痊愈。我再三劝你且再过几天等你伤势痊愈了再启程去找师父,你却硬是不肯,这道上崎岖不平,泥泞不堪,颠簸疼了可别怨师弟我没给你提过醒啊,哈哈。”桃花的话音刚落,莫非海又突突如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戴小血强颜欢笑,答道:“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了,我可一身的铜筋铁骨,这点小颠簸休想把我这身架子给弄散,你们就尽管策马扬鞭,加速前进好了。”
桃花和莫非海都一阵欢笑。却谁也不加鞭策马,反而愈发谨慎地驾着马车,小心翼翼地避过坑坑洼洼之处。
道上寂寥,嗅无人迹。但这样反而给三人增添了几分外出旅行似的恬静,行得大半个时辰,昆仑山的层峦叠嶂终于消失在了转角处,三人登时一阵畅怀,一路上说说笑笑,言笑晏晏,竟浑然忘却了身前身后事,好不逸兴遄飞。
正谈笑间,突然,从背后隐隐传来一阵快马加鞭的急促无比的马蹄声。
繁乱的马蹄声毫无章法可循,显然来的绝非只有一匹马。
莫非海和桃花听到这急促繁乱的马蹄声愈来愈接近了,忙不迭握紧缰绳,一勒马头,马车登时向山道里旁斜斜靠近,闪躲让出一条道出来。
戴小血心念一动,掀起车窗的纱幔,扭头往后看去,却见有两匹神骏剽悍的马飞奔而至,两匹马上各坐着一个人。
两个男人。
远远乍看之下,只见马上的那两个男人身形健硕,强装劲服,威风凛凛。
山道虽崎岖不平,甚是难行,但那两匹马神骏剽悍,兀自在道上奔跑如风,有如履平地之势。
只须臾之间,听得马蹄声大作,两匹马就已经与戴小血所在的这架寒碜简陋的马车擦身而过,速度之快,有如闪电。
可就在那擦身而过的如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马上的那两个男人的目光十分冷冽,透过车窗,冷冷地看了戴小血一眼,也看到了戴小血手里拿着的那柄长逾七尺光华四射的蟒骨剑。
蟒骨剑这时并没有用布包裹着,它横陈在马车里,寒光朔朔,锋芒毕露,纵使你不去看它,它那通体咄咄逼人的凌冽寒光也非逼着你看到它不可。
蟒骨剑寒气太盛,过于奇特,非比寻常。有时候,非同一般的事物往往是被人贪婪的眼球最先捕获到的。
戴小血在与那两人擦身而过的那瞬间,也不由地被那两人寒气逼人的目光所震撼,心头蓦地里一震。他的心“咯噔”一下,旋即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手中的蟒骨剑,暗忖看来麻烦又来了。
风云莫测的江湖,麻烦接连不断,这本就是无可避免。
它暗藏在每一个地方,暗藏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它简直无处不在。然后,它会在一个你瘁不及防的瞬间,猛然跳到你面前,最后你就瘁不及防了。
戴小血对诸如此类的事情本就不以为意,麻烦不可避免,有人的地方,永远都有麻烦,它来与不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迟或早,无非都是同一件事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戴小血一直以来都秉持着这样一种生存哲学。
如果将挡不住兵,如果土掩不灭水,那也是一死而已。
戴小血本就觉得生死如草芥,一个人生来总该是要归于尘土的。他曾经甚至还得出这样一个无比沮丧无比绝望的结论,那就是:生只是为了死。
果不其然,只听得两声马的嘶吼,那两个骑马的男人戛然掉转马头,尔后往戴小血所在的马车直冲过来。活脱脱一副不要命的冲势。
桃花和莫飞海见罢此状,大惊失色,忙不迭把手中紧握着的缰绳猛然往后一拉,那马儿吃痛,两只前蹄和马头都往上抬了起来,旋即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就此停了下来。
只是那两个男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掉转马头,而且更是不要命似的猛然冲向马车呢?桃花和莫非海兀自对此一头雾水,大感诧异。
好在,他们并非是真的不要命了。只见他们遽然来到了马车前,几乎同时猛然一勒缰绳,那两匹马儿的冲势戛然而止,顷刻便停了下来,横亘在道路上,挡住了马车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