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声的惨叫声落入耳中,黄国治恢复了些许意识,不过脑袋还是晕晕的,那双眼皮仿若有千斤之重,愣是难以睁开。只得任凭那眩晕不断冲击着大脑,缓缓适应着。过了许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这似乎是一间地窖,昏暗的四周点着几盏油灯,灯光不断跳跃闪动,空气很是沉闷,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回过神来,黄国治发现自己的手脚正被铁链绑于墙壁之上,极紧,手腕及脚腕被勒得有些疼痛,一双臂膀犹豫昏厥被吊着,已然是失去了知觉。
在他旁边,同样被吊着一个人,瞧着像是个男人,由于目光太过模糊,一时瞧不清他的模样。那男人身前还站着一个汉子,穿着粗布衣,肌肉隆起撑得衣服有些紧。他手中攥着一根鞭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瞅着眼前这个可怜鬼。
“混账东西,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连我都敢绑,你们不要命了!告诉你们,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否则。。。哎哟。”随着又一声鞭子撞击肉体的声音响起,那男子的狠话戛然而止,旋即便很没骨气地讨饶起来。“别打了,求你别打了,有话好说,好说。”
“黄通判,这是醒了?”一个娇柔中带着几分揶揄的女声从正前方传来,黄国治本能地抬头瞧去,就见一个身着白衫的女子,巧笑嫣然地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这女子年纪不大,似也就双九年华,相貌极为出众,眉似远山,眸若星辰,她笑容很甜,可目光却极为深邃,毫无半点笑意。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散发出的气势,竟让黄国治这个见多识广的官员都有些不敢与其对视。
这女子绝不简单,旁的不说,光是这份气势,必是长期处于高位才能培养出来的,尤其是她的目光,即便只是平视,却始终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觉。
“姑娘是何许人也?既知本官底细,何以还敢私绑本官?你就不怕王法么?”黄国治回过神,立刻声色俱厉地开口质问,摆出了常年锻炼出来的官位,试图在气势上将对方压下去。
眼前这女子自然就是唐雪霁了。打从向秦风要过了这桩差事,她便立刻开始行动,从乌老大那借调了几个汉子,又从秦风那要来了莲七帮手,略施小计便轻而易举地将黄国治与丁常一块绑了来。
瞧见黄国治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唐雪霁淡淡一笑,道:“黄通判,今日请你来这,并非我要寻你,而是有人想私下见你一面。”
话音刚落,从唐雪霁身后的阴暗出便走出一人来。黄国治先是疑惑,待瞧清来者,那官威已是再也摆不起来了。他犹如一个京剧变脸高手,只在刹那之间,惊讶,恐惧,羞愧。。。不断在他脸上闪现着,面色忽青,忽白,忽红。
来者正是洛南烟,此刻她早已没了平日温柔似水,恬静如画的模样,一双杏眼蓄着泪水,瞪着黄国治,咬牙切齿道:“黄叔叔,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南。。。南烟。”黄国治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发苦,一时无言。发生了什么,在见到洛南烟的一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黄国治目光游离了一阵,这才看向洛南烟,咬牙道:“你。。。你赶紧放了我,你们先前所做的一切,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绑架朝廷命官,乃是大罪,速速放了我,免得自误。”
“大罪?呵呵,绑架朝廷命官乃是大罪,那么栽赃嫁祸,害人家破人亡,莫非便是无罪了?”洛南烟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是这三个生死仇敌有朝一日落入她手中,自己究竟会有什么反应。质问他们?或者二话不说,直接刺死他们?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有了结论。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洛南烟面上一片惨淡,喃喃道:“为什么?爹爹视你为挚友,就算是上了法场,临刑之前,仍是不信你会害他。为什么?你为何能狠得下心,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究竟为什么?”
瞧着洛南烟情绪忽然失控,似乎即将崩溃似地大声质问,黄国治张了张嘴,又合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听见两人之间这番谈话,绑在一旁的丁常如何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他一声尖叫,大声喊道:“洛。。。洛姑娘,不关我的事啊!你爹真的不是我害的,你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
对于丁常的嘶喊声,洛南烟充耳不闻,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泪,整个人重新平静了下来,依旧目不转睛直视黄国治,不依不挠地问道:“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我。。。我不想的。”沉默了许久,黄国治终于开口说道:“南烟,别怨我,我真的不想的。当初事发之后,是丁常求告于布政使大人,我原想着只要李大人说句话,此事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不曾想,等来等去,等来了李大人一封密信,信中不断暗示我,将此事栽在你父头上。我只是区区一个巡检司通判,李大人的意思,我怎敢违背?当时这件事,涉及整个巡检司,我若不予配合,李大人一旦有所不满,借题发挥,非但你爹救不得,我只怕也得跟着陪葬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可能!”洛南烟喝道:“你休要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我爹爹只是巡检司属吏,如何能接触到布政使?又怎可能得罪他李现?”
“因为你。”黄国治苦笑道:“这事,你爹自然不会告诉你。你也知在你十三岁之后,便陆续有人上门提亲。其中,便有李大人,不同的是,别家提亲是想让家中子侄娶你为妻,而他却是想自己聘你为妾。你爹虽只是一个属吏,可洛家却是书香门第,你爹如何肯委屈了你?便将此事婉拒了。李大人却也未再做纠缠,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不曾想这李大人竟心胸狭窄至此,此事他始终未曾忘怀。洛家遭难之后,你爹因是公职,家中女眷打入贱籍不算,按照朝廷律令,更是应该押送洛阳,充入教坊司,也是李大人暗中做了手脚,最后只将你们赶出金陵城了事。他原想过些时日,待风头过去之后,再派人去寻你,不想你倒是干脆,直接跑去了秦淮河,流落风尘。如此一来,他倒反而不敢再对你动坏心思了。”
洛南烟呆呆地看着黄国治,她万万不曾想到,家破人亡的原因,竟出在了她的身上,不由一时无言。
唐雪霁瞧了瞧两人,向洛南烟说道:“小丫头,很多事情不是一个道理可以讲通的,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异常残酷。黄国治有罪,罪该当诛,可是却也情有可原。站在他的位置上,无力反抗布政使李现,就算反抗也没用。李现完全可以寻个借口撤换他,换一个听话的担任巡检司通判,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况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黄国治当时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奢望他拉你父亲一把。或许。。。你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洛南烟闻言,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道:“唐姐姐。。。你。”
唐雪霁摇了摇头。“非是我要为他求情,而是此事你必须考虑清楚。杀了此人,的确可以报仇雪恨,可同时,你父亲的罪名将永远无法洗清,洛家枉死之人,永远无法昭雪。即便随后我能助你手刃李现,可在外人看来,他也是死于贼人之手,他卑鄙无耻,无法无天的所作所为,再不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
“此案已经过了四年,即便当时落下了些许蛛丝马迹,如今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灰飞烟灭了。没有证据,便无法给李现定罪。而眼前这人,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人证。只要他愿意指征李现,我便有法子能将他绳之以法,还你洛家公道。”
“什。。。什么?要我去指征李大人?不可!万万不可!”黄国治闻言,当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谁能治得了李大人的罪?金陵城中就属李大人最大,谁敢治他的罪?况且此事一旦暴露出来,无论如何,我最轻也得落得个罢官的下场,此事万万不可,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这是个官迷啊。。。瞧着黄国治激烈的反弹,唐雪霁不由哭笑不得。顿了顿,她又看向一旁的丁常,开口问道:“你怎么说?是要一死以赎前罪,还是站出来指证李现?”
“我不要死,我愿意指证。。。不不不,我不能指证他,我。。。我不想死。”
一番胡言乱语,让唐雪霁颇感不耐,她声音渐渐冷了下来。“到底愿不愿意指证他?”
“我愿意。”丁常点头如捣蒜,旋即又连连摇头道:“这事本就是丁大人做的,与我等何干啊?没错,当日走水的确是因我的缘故不曾及时扑救,可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洛家并无半点干系。为了求活,我通过家姐的关系,求告于李大人,本也没想过要他栽赃嫁祸给旁人,只是希望他能从中斡旋一番,横竖只是烧着了宫墙旁的一处小宅,他若轻轻揭过,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谁知他竟这般狠毒,非但栽赃给旁人,还将此事越闹越大,这才给洛家定下了重罪。从头到尾,我都不曾想过,也不曾做过任何陷害洛家的事来,你们杀我,便是毫无道理啊!”
说得急了,加上身上有伤,丁常不免岔了气,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你们要我出来指证他,我本也愿意,那李现当初软硬兼施,聘了家姐为妾,不过是图个新鲜,有一阵确实对她甚是不错,可不过区区月余时间,态度便已完全不同了,便是先前答应为我某个前程的承诺,也从未实现过。这么多年来,我不还是区区一个属吏?我不欠他的,指证他自然可以。但这件案子,已然是被他闹大了,若是我出来指证,莫说你们拿他没有办法,即便能治他的罪,接下来死的还不是我?洛家当初什么下场,我家便是什么下场,若是横竖一死,我不愿意多此一举。”
唐雪霁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又转向看向洛南烟问道:“丫头,你怎么说?”
“我。。。”洛南烟委实难以决定,她忍辱负重,挣扎求存,唯一支持着她的,便是手刃这三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为了一个李现,要她放过其余两人,心中着实不甘。可同时,洛南烟又不能否认,这两人说得貌似也有道理,站在他们的位置,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了,实在没有半点可以指责的,而造成这个悲剧的源头,就是李现!是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为了一己之私,丧尽天良地害她家破人亡。
深深吸了口气,洛南烟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唐姐姐,若是他们可以帮我定罪李现,还爹爹清白,为我洛家昭雪冤屈,我。。。我可以放过他们。”
“好。”唐雪霁闻言,满意地笑了。她可从来不觉得彼此是平辈论交,在她眼里,洛南烟不过是个小屁孩而已。没办法,她的辈分实在太高,这种居高临下的看人已然是成了一种习惯。此刻见这小姑娘这般懂事,省了她不少工夫,还是颇为欣喜的。
“你们两也听到了,只要愿意出来指证,尤其是你,黄国治!作为一个视仕途尤胜性命的人,遇事岂能不小心处理,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若是所料不差,当初李现与你所写的那封密信,你怕是还藏着吧?有你们两个人证,再有那封密信作为物证,李现便在劫难逃。。。”
黄国治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仍是很果断地回绝道:“你不用再说了,要我指证李大人,万万不可,要杀你们就杀吧。”
话被打断,唐雪霁也不生气,面上反而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秦风算计人时特有的阴险笑容。“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若是我答应,只要你们肯站出来当证人,我能保你黄国官职不丢,也能保你丁常无罪,同时再赠与你们每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你们还要拒绝吗?”
“哈哈。”黄国治闻言,不由朗声大笑。“你当你是什么人?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拿出来本官瞧瞧!莫要忘了,李大人乃是金陵布政使,他。。。”
黄国治话未说完,就听“唰”地一声,面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待定睛一看,就见唐雪霁轻松自若地打开了一把折扇,扇面正对对着自己。再往那扇面瞧去,乃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山水墨画,实在没什么稀奇的,直到扇面右下角,那枚鲜红的方印落入眼帘,看清了上面的字体之后。他的双眼陡然瞪大,嘴唇一张一合,整个身子如筛糠般急速颤抖了起来。
方印之上,整整齐齐四个大字——“皇帝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