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湾远没有秋高气爽的日子,即便是在入秋之季,南湾仍旧气候温热,空气咸湿,即便是夜晚时分也仅需要在薄薄的里衣外面披上一件外裳便足以抵御凉风。
江面之上吹来的风凉爽而湿润,对筱雨来说,却是一种很舒爽的感受。
入夜时分,军营当中仍旧是火光耀耀,每隔两步便有一名士兵站岗,手持火把,严肃以待。
筱雨刚替士兵们换完药回来,正好走到了江边。她蹲下身,浇水清洗了下手,甩了两下,长吁一口气道:“明日要早些起来捣药,闾大夫说药还需要做多制作一些杨梅膏……另外,阴舌壳虫是否可以内服入药,也要斟酌斟酌。这样一看,事情还真是挺多的。”
鸣翠立在一边拢了拢衣领,吸气道:“今晚还有些凉……姑娘这段时间太过辛劳了,没几晚上好眠的。那些将士们的身体都好了许多,毒疮也消了,剩下的事情姑娘就不要再那么劳心劳力的。”
筱雨摇头道:“闾大夫擅治外伤,内里调理他并不精通。你家姑娘我好歹也是做药膳食疗养家糊口的,对这一点我懂得多些,自然要多帮帮闾大夫才行。”
鸣翠闷声道:“姑娘来南湾本是投奔大少爷的,本想着能过段简单的日子,没想到倒是比在京城中更累。”
筱雨闻言却是笑了起来,说道:“这可不对。在京城里,是心累,在这边儿顶多是身体累而已。相较起来,还是在这里待着要舒心许多。”
筱雨站了起来,正要招呼鸣翠上船去,洗漱后便好休息了,却听见不远处曹钩子擎着火把快速朝这边走来,还出声唤了她两句。
筱雨望向他,待人走近,她笑问道:“曹叔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这时候来了。”
曹钩子道:“我刚接到一封信。”
曹钩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信递给筱雨。
筱雨疑惑地将信敞开,就着曹钩子手中的火把大致浏览了一遍,略吃惊地道:“盛爷?”
曹钩子点点头:“我到南湾之后就给他去了封信,没想到他隔我们不远,如今正好在丽都国。细算一下,信中落款的时间正好是在征南军前往攻打丽都国的时候,所以此信才能完整地到达我的手上。”
筱雨沉吟道:“如此说来,盛爷现如今应当是被困在丽都国了。”
秦晨风攻下丽都国后,国城便被封锁了,征南大将军领兵过去和他会师后也没有解禁。
筱雨身在军中还是能知道一些丽都国那边的情况的,全国城戒严,应当是征南军在做一些部署准备,对普通民众却是没什么威胁。
曹钩子颔首道:“没错。”
“曹叔是想去与盛爷见面吗?”筱雨问道。
曹钩子沉吟片刻后道:“我的确有这个打算。说起来我与他也有好一段时间未曾见过面了,现在二人之间也并非离了千山万水,理应一叙。”
筱雨犹豫道:“曹叔大可以直接离开军营往丽都国去,只是丽都国被封锁了,应当是不能轻易就进去的……不过每日都有往南传递消息的人过去,待明日,你跟着他过去,自然能顺利进丽都国。只是这事还需要同闾大夫和守营将军说一声才行。”
曹钩子点头道:“那就要麻烦筱雨你了。”
“曹叔不用跟我客气,我也得过盛爷的恩惠,本该当面谢他,只是现在实在走不开,还要劳烦曹叔替我对盛爷表示一声感谢,帮我对他说一声谢谢。”筱雨笑道。
在北县雨清镇时,盛爷给筱雨捎来了几样海国那边传来的作物。虽然如今还不知道种下地去后作物长势如何,收成怎样,但盛爷帮了她的忙总是事实。
曹钩子笑道:“行,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筱雨记着这件事,第二日清早便赶在传信士兵出发之前寻到了守营将军,只是隐瞒了曹钩子往丽都国去的真实目的,只道:“我大哥走了半月有余,我心中实在记挂,想让我的护卫代我去瞧瞧我大哥,替我带回他的消息……麻烦将军了。”
守营将军是个四十岁出头的老将,姓朱,眼似铜铃,嗓门极大。筱雨的要求并不过分,且面对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朱将军也忍不下心拒绝,当即便爽快地答应了,还亮着嗓子大声道:“你这么关心秦淳,秦淳肯定喜欢你这个妹子得紧咧!”
秦晨风从没有在军中坦诚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出身,如今军中众人都习惯称呼他为秦副将,也只道他的名字便叫秦淳。
曹钩子得以顺利随着传信士兵一同前往丽都国。
而筱雨,则是全神贯注于如何让阴舌壳虫能够安全入内服药的研究当中。
在这方面,闾大夫只有一些药理性的建议,一切都只能靠筱雨慢慢摩挲。
而杨梅膏的制作仍旧在完善当中,除了有极个别人有些不适的现象,其他身长毒疮的人都因为此药而受益,敷药一次之后都接受了这种会让人产生剧烈疼痛的膏药。
最早开始敷杨梅膏的几名女子,身上的毒疮已经消下去了,只留下红红的印子,新肉还在慢慢愈合当中。墨港和止柔都表示已经不会痛了,感觉整个人都很轻松。
这个药膏是有效的,其他士兵也渐渐开始用起这药来。
只是内服驱毒的药还总是不那么完善妥当,让筱雨伤透了脑筋。
外面的疮毒虽然除去了,可内里的疮毒若是清不了,总有一天,身体体表还是会长出疮毒来的。而一旦疮毒蔓延到了全身的血液当中,那就如死去的胭脂一样,救治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筱雨左手支额,右手快速地翻动着摊开在她身前的医书。
闾大夫没事的时候便会看医书,正如筱雨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闾大夫虽然头发都已灰白了,但仍旧在孜孜不倦地从医书上吸取知识,未曾有一日松懈。筱雨受他的影响,在研制内服药时一旦觉得头痛思绪乱,她便去闾大夫的医书架上取医药典籍来看,尤其是一些药志杂书,倒也真的受过一些启发,获取了一些添药的灵感。
“毒蝎草……”筱雨忽然凝神盯住一页,手点在这三个字上,喃喃道:“生长在密林深处,伴生植物是阴舌壳虫食用的格润茶草……”
闾大夫正研磨着阴舌壳虫,用作配置内服药,听到筱雨呢喃的声音,他抬起头问道:“筱雨,你在念叨什么?”
“闾大夫,你快看这个!”
筱雨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拿着这本名为《海药杂籍递到闾大夫面前,期待地望着他问道:“闾大夫,你知道这上面说的毒蝎草吗?”
闾大夫放下手中的活接过书籍看了看,思索片刻后道:“倒是听说过,只是这草本就是因海国毒蝎以它为食而得名的,也有毒性,寻常人自然不会拿它做什么。”
闾大夫迟疑了下,想到筱雨用阴舌壳虫入药一事,立刻问道:“难道你想拿它入药?”
筱雨立刻点头。
闾大夫倒没有立马回绝,只是有些犹豫:“阴舌壳虫能用于外敷用药,本就是一项大胆之举。而内服用药的配置,定然要比外敷药更加慎重。阴舌壳虫有轻微毒性,这毒蝎草也有毒性,若是将毒蝎草也用进去,毒性相加,岂不是毒上加毒?”
筱雨认真答道:“不会,毒蝎草用药,是拿来抵消阴舌壳虫的毒性的。”
闾大夫顿时回问道:“此话怎讲?”
“阴舌壳虫以格润茶草为食,能找到格润茶草,便能找到阴舌壳虫,这也是士兵们能快速寻到阴舌壳虫的最简单的方法。而有格润茶草的地方,势必有毒蝎草的存在,这两种药草却是没有紧密生长在一起,而是相隔了一段距离生长的。另外,阴舌壳虫从来不会爬到毒蝎草上去,以毒蝎草为食的海国毒蝎也从来不会爬到格润茶草上去,阴舌壳虫和海国毒蝎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筱雨仔细地道:“从种种迹象表明,阴舌壳虫和海国毒蝎,格润茶草和毒蝎草,是相克相生的。”
闾大夫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毒蝎草入药,毒性能与阴舌壳虫的毒性想抵消。以毒攻毒?”
筱雨点头:“理论上应当是这样,具体情况如何,还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筱雨沉吟了片刻,道:“不过因为涉及了毒性,所以我也怕我判断失误,要是两者毒性叠加,那就不妙了。在让人试药之前,还是先捉几只老鼠试试药的好。”
闾大夫当然同意,立刻让小徒去通知朱将军,让朱将军派一些人去捉几只老鼠。
听闻捉老鼠试药是筱雨的主意,立刻便有好几个卫国兵自告奋勇,前去捉老鼠。
他们不希望被这么一个小姑娘给看扁了。
试药过程很曲折,已经死了二十多只老鼠了。筱雨一直在调整匹配的比例,她坚信她的判断没有错,只是比例一直没能达到理想的状态而已。
毕竟涉及毒,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都可能将救人变成害人。
军医署中已经有了质疑的声音,筱雨充耳不闻。
幸好在这个时候闾大夫没有同军医署中其他人一样怀疑她的判断,而是一直用行动支持她。
六天过去,前去见盛爷的曹钩子回来了。
然而他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