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华,街市之中店铺林立。宋家自西北归来,尽管有皇帝赏赐的家宅器物和一些金银,但总不能坐吃山空。筱雨大舅舅和二舅舅在朝中任官,三舅舅教书,五舅舅为武师,六舅舅从商,算起来都是有进项的,但也不足以能长久担负得起整个宋家的花销。
打理宅院要银子,给奴仆们发工钱也要银子。单是皇帝赏赐和自家人如今挣得的这些,从长远的角度来看,那是远远不够的。
而如今搁在筱雨心里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宋家几位舅舅的婚事了。
宋家若是这般穷,谁家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况且几个舅舅也早就不再年轻了……
一早筱雨去给廉氏请了安,和宋氏陪着廉氏说话。说着说着,这话题便转到了宋允几兄弟的婚事上来。
廉氏叹道:“若是能一朝一夕地将他们的婚事都给办妥当,那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宋氏安慰廉氏道:“如今日子太平下来了,慢慢给几位兄长寻能令他们如意的,这事儿倒也急不得。”
“可不是急不得吗?”廉氏长叹一声:“可是涵菁啊,你几位哥哥岁数都大了,还各有些让说媒的媒婆忌讳的事儿,我这心里啊……没谱。”
筱雨给廉氏满上了茶,闻言笑道:“外祖母放心,几位舅舅都人品贵重,各有本事,定有那眼光好的姑娘嫁进来的。”
廉氏笑了声,良久叹息道:“筱雨啊,你这丫头还太小,不懂。”
宋氏道:“你大舅舅虽未曾娶过亲,但已年逾四十,这些年在西北受了不少苦,两鬓都微白了,且他又是个清高的性子,等闲人入不了他的眼,要他成亲,最是麻烦。”
廉氏点头接道:“再说你二舅舅和三舅舅,他们俩都是曾经娶过妻的人,再娶,那就是继妻,是填房。”廉氏摇摇头:“谁家又愿意让自家姑娘进门就矮死人一头?”
宋氏轻轻拍着廉氏的背,廉氏摆摆手,继续道:“再有你四舅舅,本有婚约的,被亲家给退了。在西北又伤了眼睛,如今视物不清,也是落下了残疾,他多少有些随他大哥,心灰意冷……要说亲,也难啊。”
“那……还有五舅舅和六舅舅呢。”
宋氏苦笑道:“筱雨啊,上头几个哥哥都还没成亲,先给你五舅舅六舅舅说亲,不合适。何况……你五舅舅六舅舅都是庶出,能选择的范围,也更窄了。”
“你五舅舅是个糙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六舅舅如今也是钻进了铜臭里头,半是文人半是商户的,怕也会得人诟病……”
廉氏又是长叹一声:“都不年轻了啊……”
筱雨捏了捏拳,宋氏道:“母亲无需着急,我们慢慢打听着……不过女儿有句话还是得说。”
“你说。”
宋氏顿了顿道:“咱们家的情况也不容许像当年父亲还在时那般,父亲母亲给几个哥哥挑媳妇儿那么讲究。母亲的要求也放低些……除了大哥那边说不通以外,二哥他们全都说了随母亲做主的。”
廉氏伸手摸了摸眼睛,道:“是啊……如今宋家劫难过去,也就只剩下给宋家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一事最为重要了。否则我无言面对你父亲和宋家列祖列宗……”
“母亲别伤心了……好在如今也苦尽甘来了……”
廉氏和宋氏母女二人不禁又有些感伤地相拥着低泣,筱雨悄悄地离了开。
宋氏需要一件更大的喜事来抹掉如今家人们惶惶的不安感。
没错,宋家已经苦尽甘来,举家回京了。皇帝待宋家也甚是宽宥,非但外祖父这支宋家嫡系得了厚待,就连宋家旁支也多有沾光。
宋家本就是大晋朝最为出名的书香世家,若非二十年前先帝不满外祖父激烈直白的言辞,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略显得凄凉的下场。
而即便回了京,宋家人仍旧觉得不安稳。
似乎离开京城这么些年,他们已经是外乡人了。
而此时,宋家无疑需要一剂强心针,让他们能更有自信地立足在这繁华的京都。
眼前最好的机会,无疑是谢宋两家联姻。
筱雨沉默地回了自己的院子,鸣翠帮她脱了外面的薄裳子,见筱雨盯着一个点发呆,不由开口道:“姑娘也别想太多了,几位舅老爷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张罗着。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姑娘即便是担心,也没办法插手自己舅舅的婚事。”
筱雨点点头,眼睛还是没眨,只道:“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应了和谢家的婚事,拿这件喜事好冲散一些家里的阴霾。”
“姑娘?”鸣翠吓了一跳,忙走到筱雨跟前道:“这话怎么说的……姑娘若是答应了,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奴婢听姑娘这说的,倒好像这事是姑娘的牺牲似的。”
筱雨愣愣地看向鸣翠,皱眉道:“我……表达出了这样的情绪吗?”
鸣翠郑重地点了点头。
筱雨苦笑一番,摇摇头道:“当我没说吧。”
顿了顿,筱雨问鸣翠道:“几位舅舅都没成亲,倒先紧着我的婚事办了……这是不是也不好?”
鸣翠道:“姑娘多想了,女大当嫁,男子倒还可以往后拖拖,可姑娘家的婚事却是拖不得。”
迟疑片刻,鸣翠低声问道:“姑娘就……那般排斥和谢家的婚事吗?”
“唔……如今还是没影的事儿……”
“姑娘若是应了,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鸣翠正经道:“姑娘可别忘了,谢家那头可还等着宋家回应呢……稍微拖一拖再答应,人家会说是宋家重视这门亲事,也是宋家姑娘的矜持体现。可若是拖久了,谢家固然不满,若到最后得来的却是拒绝之语,谢宋两家的交情……估计要受影响……”
筱雨点了点头。
鸣翠道:“所以姑娘得郑重且尽快地做决定啊。”
这真是一个难题。
筱雨正伤脑筋,贪玩儿的长虹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吵着要拉筱雨出去玩。
长虹叉着腰,陈述他要出去玩的理由,乍一听还真挺正当的。
“上次就是我拉着二姐姐你出去玩,你才遇到了那个大哥哥的!这次我们再出去玩,说不定还能遇见二姐姐你认识的人!”
筱雨斜睨了长虹一眼,笑着说:“是吗?可二姐姐又见到了熟人,这次可不是带你出去玩才见到的。”
长虹嘟了嘟嘴:“反正上次你带我出去玩才遇到了熟人……”
“这次不许去了。”筱雨伸手点了点长虹的额头,道:“上次你就吃撑了,回来拉肚子,还让娘给训了一顿。这才多久,你就不记得了?”
长虹手往后背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一个劲儿咧嘴笑。
筱雨道:“还笑呢,打得你屁股开花,你可别哭鼻子。”
长虹摇头,腻上来摇着筱雨的手撒娇,一定要出去玩儿。
筱雨抱了他按住他两只不断动作的手道:“不许闹了,你不是说要跟曹叔叔学武艺吗?去扎马步练基本功去。”
长虹扭了两下,还真让他扭着从筱雨腿上爬了下来。他冲着筱雨做了个鬼脸,装作大人模样很是不满意地责备道:“二姐姐要嫁人了,都不带我玩儿了!”
“谁跟你说的?”筱雨顿时瞪眼,长虹也鼓着眼睛,回道:“爹和娘都说了,我听到了,二姐姐还要狡辩!”
长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筱雨伸手拉他,他躲到一边,哼地一声扭过头去道:“全家都知道,二姐姐还要骗我,不好玩!”
“胡说,谁跟你说婚事就定下了?”筱雨抓住长虹的衣领,将他拎到自己跟前来,严肃地道:“以后不准胡说,听到了吗?”
“人家才不是胡说……”
长虹委屈地挤到筱雨跟前来,眼珠子转了一转,嘿嘿笑道:“二姐姐陪我出去玩以后我就不说了!”
鸣翠顿时笑了,道:“小少爷还学会跟姑娘讨价还价了啊?”
长虹抱住筱雨的腰,侧头咧嘴对鸣翠笑道:“鸣翠姐姐,我这是聪明!”
“是,你可真聪明……”筱雨揉着他的小脑袋瓜子,无奈地道:“这次又想出去做什么?去看杂耍还是吃零嘴儿?”
“都要!”长虹立马兴奋地道:“临街的小九说,街头有个叠罗汉的,可厉害了!我还没去见过,我要去瞧瞧!”
筱雨偏头问鸣翠道:“小九是谁?”
长虹院里的丫鬟立马回道:“回大姑娘,小九爹娘是街边儿卖糖串儿的,他们一家就住在烟明胡同后巷。小九经常来我们府外面玩儿,小少爷倒是跟他挺玩儿得来。”
长虹连连点头,道:“二姐姐我们现在就去,我去把小九叫上!”
筱雨点头默许,长虹立刻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道:“我这就去叫小九!”
丫鬟忙跟在了他后面。
鸣翠去找了出门的衣裳给筱雨换上,对筱雨笑道:“姑娘也太惯着小少爷了。”
筱雨微微摇摇头,轻声说:“若是还在北县,我也不会这般惯着他。小时候多约束约束,他更能自立早熟。家里只有他跟初霁两个男孩儿,初霁的性子顶不起整个家,只有靠长虹。而如今到了京城,上面有六位舅舅,长虹能少些压力。然而在大家族里待着,对男子的要求更高,怕是等到了他开蒙读书的时候,就没那么多闲暇时间让他疯玩了。如今惯着他,让他好好玩乐玩乐,也算是提前弥补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