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是谢明琛提供给她的,可谢明琛没有告诉她,想来便是不愿意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如何同谢明琛说她已经知道是他一直在背地里照顾她?这话要是挑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变得很尴尬。
谢明琛对她有意的事筱雨基本上能确定了。若非如此,小暑作为谢明琛最亲近的下人,不会想方设法地撮合他们两人。但筱雨对谢明琛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算起来,她和谢明琛相处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和余初相处的时间,但两个人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谢明琛在她眼里心里就是个温润的大夫,他给予了她很多帮助,她十分感激,但也仅止于感激了。而余初虽然屡屡在言语上戏耍捉弄于她,但筱雨却觉得很开心,所以在他走的时候提出让她等着他回来时,她才真的有了“不如就等他回来吧”这样的想法。
谢明琛对她的情意没有宣之于口,她也没有告诉他让他不要再在她身上花心思的立场,她也就更加没有告诉他她已经知道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的,想要补上该补上的租金的依据了。换句话说,这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跟谢明琛说,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她既不能回应,也不能拒绝,所有的一切都能由她一个人煎熬。
筱雨深吸一口气,回到家中便躺上了床,胡思乱想间到底是睡着了。
龙县令为长子和次子取了名,办了一个小小的命名礼。包氏娘家离得太远,筱雨作为包氏唯一的娘家人出席。席间两位小公子粉雕玉琢的模样惹得前来道贺的人纷纷赞扬,丝儿依偎在筱雨身边笑得格外甜。
筱雨曾经有过疑惑,丝儿作为非现任夫人所生的嫡长女,对出生的两个弟弟多少应该抱有一种防备心理才对。即便是同父同母的弟弟出生都势必会分走爹娘在女儿身上的关注,更别说丝儿这个没了亲娘的姑娘,今后爹娘可能会更加宠爱儿子而忽视了她这个女儿的。包氏是个内秀的人,从筱雨的表情上看出她有疑惑,便开口问了她。筱雨犹豫了下,倒也没有将心事藏着,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包氏这样回答她:“因为丝儿很明白,她的将来,要靠她的弟弟给她支撑。如果她没有兄弟,等她出嫁,而她父亲也老了,遇上什么事情她丈夫指望不上时,她只能靠她兄弟给她出头。”
筱雨恍然明白过来,包氏笑道:“更何况,自我嫁给老爷起,对她视如己出,丝儿能感觉得到我对她的好。以真心换真心,就是这个道理。”自小用心养大的孩子,又没人在她面前嚼舌根,她又如何能生出“这个娘不是我亲娘”的想法呢?“不过我倒是担心你啊,筱雨。”包氏忧虑地看着筱雨道:“你大哥不在,大弟弟那样恐怕遇到事也无法给你出头,小弟弟才那般小……”
筱雨笑了笑:“姐姐怎么忘了,我还有你跟姐夫给我撑腰啊。”
包氏顿时恍然,伸手拍了额头:“瞧我,把这茬给忘记了。对,你还有我和你姐夫,以后啊还有你侄子和侄女。另外我几个兄弟虽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也聊胜于无不是?”
筱雨含笑点头。
“再过两年,也要开始操劳丝儿的终身大事了。”包氏道。
想到这儿,筱雨伸手抚了抚丝儿的背。丝儿扭头过来对她一笑:“秦姐……”话倒一半她赶紧转口:“小姨……”
因包氏认了筱雨做妹妹,丝儿自然降了辈分,要叫筱雨小姨。起初筱雨极度不适应,丝儿不过与她相差四五岁的年纪,换做前世她能很自然地接受,那时候一般小孩儿都叫她阿姨了。可在这儿,总觉得这辈分让她尴尬。
“怎么了,想喝水?”筱雨低头询问,丝儿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弟弟们被抱走了,我想看弟弟。”
筱雨闻言笑道:“等一会儿弟弟们就回来了,别着急,我们吃点儿点心等他们。”
丝儿扬起笑脸道:“好。”
龙智巢给两个儿子取名龙岫和龙屹,命名礼完了之后奶娘方才将两个孩子抱了回来。丝儿围绕在瞧上去一模一样的两个弟弟身边打转,一会儿戳戳这个的小脸儿,一会儿挠挠那个的小手,玩儿得不亦乐乎。
包氏还要坐几天的月子,但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过来。瞧见女儿和儿子们玩闹的模样包氏笑得十分幸福。
她握住筱雨的手感慨地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这样场景的机会了。”包氏有感而发:“连连掉了两个孩子,我都觉得这是不应该的。第一次有身孕的时候我已经十九了,第二次是二十二,在这样的年龄怀上孩子,鲜少有生不下来的,偏就是我,毫无预兆的,孩子就掉了。老爷说是他命中无子,并不怪我,可我不能不怪我自己……多亏你啊筱雨,多亏你……”
“姐姐快别伤心了,坐月子可不能掉泪啊。”筱雨听着也有些感慨,见包氏说话声音里带了哭腔,忙劝止着,殷婆婆也赶紧递上巾帕给包氏拭泪:“夫人可别哭,这是高兴的事儿,咱们该高兴地笑才对。”
“是是,该笑,该笑。”包氏止住泪意,连连点头。
前来道贺的多半是北县当地的商贾和乡绅,在县令面前他们也不敢放肆,说了些客套话,奉上贺礼和两句贺词,再留下来吃上一顿,这一趟便算走完了。龙智巢也不多留他们,客气地将人送走,这才返回内院里来瞧他的妻子儿女。
筱雨识相地告退,在院外遇上谢明琛。
谢明琛笑道:“筱雨要归家吗?”
“嗯,大人回内宅了,他们一家说话,我就告辞回去了。”筱雨答道:“谢大哥你呢?”瞧着谢明琛似乎是在等人。
谢明琛道:“我也正打算回去。”筱雨抿抿唇,谢明琛又道:“既然碰到了,那一起走吧。”
筱雨不能拒绝,只能朝谢明琛走过去,两人并行走着。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筱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而谢明琛则是在感受着和筱雨并肩散步这样的氛围,他心里宁静舒缓,这样的慢走使他浑身都放松了。
但总有那么煞风景的人存在,身后陡然传来李明德的声音:“谢大夫,筱雨,你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李明德脸上挂着笑,谢明琛和筱雨同时回头。谢明琛脸色微沉,自从上次李明德跟他说了那番话之后,谢明琛便对李明德敬而远之。筱雨则是在暗地里微微舒了口气:“明德哥瞧不出来吗,我们走的是医馆的方向啊。”
“哦,回家啊。”李明德微微一笑:“正好我巡完街打算去你家找你。”
“找我有事吗?”
李明德挑眉:“当然有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黄土色的信笺,递给筱雨,啧啧两声:“这已经是第四封了。”当着谢明琛的面他就将余初写给她的信交给她,筱雨真恨不得抓了李明德的衣领摇摇他问他脑子是不是清醒的。
等他走了,谢大哥问她这信是谁寄给她的,为什么要寄信给她……她怎么答?
筱雨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口气顿时就冷了下来,对李明德给她添了这么个麻烦表示了十分的不高兴:“李捕头还有事没,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家了。”
连“明德哥”这样的亲切的称谓都换成了公式化的“李捕头”,李明德当然知道筱雨这是生气了。他见好就收:低笑两声:“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啊。”
然后李明德对着一直没开口的谢明琛道:“看来谢大夫今日心情不佳啊,跟我连句话都吝啬说。”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筱雨为了防止谢明琛跟她开口问关于这封信的事情,也找了个借口,小跑着先跑回家去了。
艳阳天忽然就阴了下来,有个妇人从他身边经过,嘴里嘀咕着:“当真是孩儿脸,说变就变,赶紧下场偏东雨吧……”
谢明琛记忆里曾经有过一幕天上挂着大太阳,天上同时却又在下雨的奇景,他抬头望了望天,盯着那大朵大朵的乌云。
雨到底是没下下来,因为不过一会儿,乌云散了开,太阳又露了出来。这不过只是一次乌云蔽日罢了。
但总归还是要下雨的吧……
谢明琛手臂垂在身侧,缓缓地,缓缓地叹了口气。
筱雨一路跑回家,扎进自己和洁霜睡的屋里,将那信掷在床上,狠跺了跺脚,道:“这下好了,要是谢大哥问,我要怎么答?我要怎么答!”
随即筱雨又想:“不然趁此机会就跟他说了这信的来历,然后告诉他我对余初有爱慕之心,让他就此知难而退,不再白费心思对我好了?”
转而筱雨又否定道:“不行不行,要是他趁此机会直接挑明了对我的心意,我岂不是陷于更糟糕的境地?”
左想右想都得不出个具体的结论,筱雨几近要抓狂。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罪魁祸首李明德来:“都是你做的好事!”
筱雨在床上左滚右滚,这天晚上辗转反侧了一晚,直到凌晨方才睡下。她正睡得香甜,忽然被洁霜的尖叫惊醒了。
“二姐!二姐!”洁霜奔跑了过来,在筱雨下床开门的同时一把跌进她怀里。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筱雨才睡了不足两个时辰,被惊醒之后头脑又有些迷糊了:“是不是长虹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初霁怎么了?”能让洁霜惊慌的,也就只有初霁和长虹了吧。
洁霜却快速地摇头,不由分说地拉着筱雨往院门处走,筱雨任由她拉着,可洁霜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二姐,爹娘……爹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