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殿内,灯火摇曳,隆平帝正在批阅奏折,他取过一本奏折,一行一行看了下去,面色平静毫无波澜,随后就熟练的做了批复。汪福全在一边恭敬的伺候着,将一叠特意挑选出来的奏折移到隆平帝桌案前,说道:“陛下,言官上的奏本。”
隆平帝闻言眉头一皱,面有不悦。夏朝言官闻风上奏,这言官的奏本,不论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总之都是一些糟心事,看了就让人心情不渝。
一本,两本,三本……隆平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汪福全恭敬的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心道这些个言官果然是吃饱了撑死的,又上奏了什么让陛下如此大怒。
他心中战战,陡然听见隆平帝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他心里一惊,忙屏气凝神,不敢再多想了。
“真是好胆!佞幸……哼!”隆平帝冷笑一声,陡然喝到:“应德!”
殿内无声无息浮现出一个人影,应德单膝下跪向隆平帝行礼:“陛下!”
“去给朕查!”隆平帝大袖一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污蔑皇室!”
“佞幸!佞幸……真是敢开口啊。”隆平帝低声冷笑。
“诺。”应德低声应是,悄无声息又引去了身形。
两日后,拙政殿内。
应德从殿内阴影中走出,跪下行礼,恭敬的举起手上的锦缎托盘。
“陛下。”
“查出来了?”隆平帝问道。
“回陛下,谣言从庄王府传出。”
“老五?”隆平帝明显有些错愕,他走下高座,拿起锦缎托盘上的证据一一观看,越看越面色不善,到最后几乎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向殿外喝到:“汪福全!去给朕把老五叫来!”
汪福全心中一颤,高声应诺。
半个时辰后,五皇子段祈嘉来到拙政殿外,汪福全进去禀报,片刻后又出来,说:“庄王,请吧。”
他看着五皇子入殿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这五皇子也是颇为受宠的一位皇子,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儿,此后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段祈嘉一步入拙政殿,隆平帝就讲一堆书信纸页砸到他面门上,怒喝道:“混账东西!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龌龊玩意!”
佞幸佞幸——佞于朝堂!幸于君主!
段祈嘉糊里糊涂的被召进宫,还在云里雾里呢,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此时一看这些证据,“嘎登”一下,心就坠入了谷底。
次日宫里传出消息,皇五子庄王惹怒陛下,被遣送皇室宗庙,在祖宗面前思过一年。
祈舜听到后噗嗤一口茶喷了出来,太庙啊……这回他那五哥有的受了!
传闻陛下怒斥庄王不事礼义!不服孝悌!
古人最为看重的就是礼义孝悌,这就相当于直接骂他是逆子!彻底把他否定掉了。
很多人都不知五皇子为何突然惹得陛下大怒,与庄王交好的大臣都都纷纷前去求情,陛下却连见都不见他们一面。
二皇子前去求情,陛下也只是宽延了三天的期限,容庄王三日后再启程前往宗庙。
段祈嘉是一个有些阴沉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可以看得出他身体不是很好。这几日庄王府门庭冷落,鲜少有来客,往日里交好的大臣一个个都不见了踪迹,他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世情冷暖!
他冷眼看着坐在对面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这个亲兄弟之前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抬首就给了他一巴掌,开口就是一句:“蠢货!”
他缓慢擦掉嘴角的血迹,“二哥,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倒真是为了我!我让你对老九动手了吗!”二皇子怒气冲冲:“你这一出事,本来可以拉拢到的那几个大臣都倒向了老大!”
段祈嘉语气冰冷,很是不屑:“要那些墙头草有什么用!二哥莫不是以为靠那些墙头草就能帮你夺得大位!”
“你最后要靠的是我!是你兄弟我!”段祈嘉情绪激动,嘶哑着咆哮。
段祈辉心里一惊,有点被他的状态吓到了,他收敛了点自己的怒气,还是忍不住道:“你没事去招惹老九干什么!不知道父皇宠他都宠上天了吗!”
段祈嘉眼神阴冷,有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毒:就是因为父皇把他宠上天了!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犯了错不过禁足一月,我犯了错就要遣送宗庙思过一年!
不事礼义!不服孝悌!有了这八个字,他以后在仕途上再无任何可能!同样都是儿子,为了另一个儿子的名声,他就要被彻底否定掉!
“说不得被我一语成谶!他还真就是个佞幸!”段祈嘉冷笑一声,充满恶意道:“你何时见过父皇这么宠过一个皇子!简直就是毫无原则!我们都是照着规矩来!就他犯了错,规矩向来不管用!我们没有的他都有……贡品都是他先挑,私库钥匙扔给他让他自己去选!”
段祈辉皱眉:这老五……
“还有大哥,他们两个又不是亲兄弟,那么亲谁信啊!说不得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段祈嘉恶毒的想。
“够了!”段祈辉喝了一句。
段祈嘉置之不理,继续道:“皇室最受宠爱的九皇子,太子殿下护在掌心的幼弟……还真是受尽宠爱啊!!”
“我说够了!”段祈辉终于忍不了,挥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疯了!”
“我没疯……”段祈嘉缓缓说:“二哥,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打我……”
他看着自己的亲哥哥,眼神冰冷。
许久,他说:“二哥,你走吧。”
“弟弟是要去宗庙的人,就不劳烦二哥在我这庄王府多呆了!”
二皇子走后不久,庄王府里的下人就听见暖阁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是庄王在发泄怒火,把暖阁里的瓷器给砸了。
庄王府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知道庄王离京,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件小事没做好,就成了主子的出气筒。庄王离京很不起眼,只乘了一辆藏青色的马车,然后带了几个随从。
车夫再很小心的赶着马,开元大道上人流众多,他得小心着又小心着,别让马惊了,扰了车里头的那位祖宗。
“停!”他听见自己的主子突然喝道,老汉赶紧拉了马绳,让马车停下。
老汉抬头一看,边上赫然停着太子府的马车。
“大嫂别来无恙啊!”
“五弟这是……”太子妃张氏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去宗庙呢,按捺下心里忍不住的笑意,还是贤淑的说:“诶,五弟也别担心了,父皇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会让皇弟回来的。”
段祈嘉冷笑一声:“大嫂气色倒是不错,大嫂是知道五弟为何被遣往宗庙了?”
“不错,之前那择‘佞幸’的谣言的确是五弟我传出去的,”段祈嘉坦然承认,特意加重了“佞幸”两个字的咬音,他勾起嘴角笑,那诡异的弧度看的张氏心中发寒,“但五弟我也不过只传了一个头首而已,大嫂须知无风不起浪啊……”
张氏面色一寒,皱眉:“你想说什么?”
“天家无情,若说是父亲宠儿子也就罢了,但有兄长这么护着弟弟的么?亲兄弟尚且反目成仇!何况并非一母所出?”
“长兄与幺弟哈哈哈哈……”段祈昭陡然大笑起来,突然又诡秘的压低声音:“而且五弟听说……小侄子和老九走的很近,大嫂难道不知道老九前段时间都逛相公馆去了吗?就不怕他把小侄子给带坏了!”
“五弟我言尽于此,大嫂好自为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氏一眼,大笑着离开了。
哼!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简直一派胡言!”张氏也笑不出来了,脸色放了下来:“五弟果然是魔障了!还是好好去宗庙静养一番罢!”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转着,庄王府的马车已经往城外驶去,太子妃也没有了游玩的闲情逸致,下令返回东宫。
“殿下呢?”她问侍应。
“回太子妃,殿下和翊王在右书房议事呢。”
之前庄王那番话无声无息的在心底浮现出来……张氏吩咐下去:“让厨房炖碗鸡汤,殿下和王爷议事必然累了。”
赫然是那个温婉贤淑的太子妃,她微笑道:“待会本宫亲自送过去。”
东宫的右书房她是太子妃也是不能擅闯的,只能耐着性子等下人禀报,她端着两碗鸡汤走进去,老远就听见祈舜错愕的声音:“让我教玄澜?大哥你没弄错吧?”
“孤说你能教你便能教,哪来那么多废话?”太子提笔悬腕,正在练字。
“嘿,我说皇兄,我可是断袖!你就不怕我把你儿子带坏了!”祈舜调笑道。
张氏不自觉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你倒是有那个本事。”洋洋洒洒几个大字写完,太子抽出下一张镇纸,头也不抬的说:“你段九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便是连孤也不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能比你看得清楚?”
“何况澜儿亲近你,由你来给他解释,想必事半功倍。”
张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向两人见礼,笑着打断他们的谈话:“殿下和九弟在聊些什么呢?谈了这么久,想必累了吧,臣妾带了鸡汤过来。”
“先放一边吧。”太子不为所动,仍旧头也没抬:“最近与老二明里暗里交锋了数次,孤让小九给澜儿解释一下这里头的玄机。”
祈舜倒是笑眯眯地接过鸡汤:“谢过大嫂!”
张氏心里的阴影愈发浓重了,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九弟怕是马上就要成亲,过不了多久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若是由九弟来教澜儿,恐怕不太好吧?”
“恩?”太子终于抬起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无妨,澜儿天资聪颖,小九能把他引进门就好了。”
“呵呵。”太子妃感觉自己笑的有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