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致远不说话,眼神黯淡地垂下头,少顷,嘴角慢慢溢出了乌黑的血液。
“不好,他服毒了。”一名捕快跑了过去,想卸掉他的下巴制止他,却为时已晚。
余知府摆了摆手,道:“由他去吧,早晚都是死罪。”
言毕,余知府与一干随从朝房门外走去。
沈舒窈虽见惯了尸体,却未见过方才还活生生的人,顷刻间便当着自己的面死去,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约莫过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朝孟致远走去。
忽然,孟致远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他吃力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沈舒窈,细若蚊蝇的声音,艰难道:“主,子,保重”
话音落下,他眼眸慢慢合上,脑袋歪向一边,沈舒窈抬手摸了他的颈脖处,人已没了气息。
地牢里幽深寂寥,死气沉沉,沈舒窈脑海里回荡着方才孟致远的话,主子?或许是他重伤在身,导致了视力模糊将她错认成旁人了。
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分明笃定而真挚,她顿时觉得脑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无从查证。罢了,此案已了,其他的与她毫无干系,思及此,她加快了脚步。
沈舒窈刚走出地牢大门口,一片月白祥云暗纹的衣角闯入她的视线,她眉心微蹙,抬眸看向萧玄奕,踌躇了片刻,恳求道:“王爷,孟队长虽连杀数条人命,但也曾拼死护过这一池百姓,此次查案的赏银我不要了,请您看在他昔日立下的汗马功劳上,命人妥善处理他的后事。”
“好,本王答应你。”
捕快很快就在孟致远的家中找到了浸泡在烈酒中的残肢,自此萦绕在昌州城上空近三个月的陰霾一扫而光。
马车粼粼滚动驶出昌州城门,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一道道金色的光线透过车帘的缝隙横斜进来。
沈舒窈倚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软垫上,清香袭人的玉白色香瓜,一个个圆鼓鼓的,憨态可掬,她挑了一个大的朝林捕头抛去:“林大哥,这次害你没拿到赏银,真是不好意思,来,吃个香瓜解解渴。”
闻声,林捕头转过身子,一阵芳香袭来,大手朝空中一抓,硕大的白玉瓜稳稳跌入掌中,一口咬下去,甘甜似蜜,囫囵道:“沈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些年办的案子如若不是你每次都将赏银分我一半,我又怎么能这么快娶上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要我说这孟队长就不该死,你且看他杀的那些人,哪个不是罪有应得,这些银子用作他的身后事我心甘情愿。”
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嘴角,又道:“对了,你说咱们没有去向晋王殿下辞行,他会不会怪罪?”
“他是东陵权势滔天、日理万机的王爷,哪有闲工夫管这等小事,尽管把心放肚子里。”沈舒窈用绢帕擦拭掉流到皓腕的瓜汁,不以为然的说道。
“也是啊,咱们这种无名小卒哪入得了他的眼,还是尽快赶路要紧,你嫂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我得回去多帮她操持家务,以免她累坏了身子。”
林捕头向来是快人快语,对于沈舒窈的回答很是赞同,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马匹吃痛发出嘶鸣之声,发疯似的就往前冲。
层峦叠嶂的山,高耸入云,蜿蜒盘旋,犹如一条腾飞的巨龙,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车轴压过不宽的路径,两旁青草、野花,香气扑鼻,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林间百鸟吟唱。
远处,响起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蹄声由远而近,大地也微微颤动起来,卷起沙石飞溅,顷刻间便列成一个扇形,呈包围之势。
马车粼粼声戛然而止,看着一个个神情肃穆,悬挂宝剑的骑士,林捕头顿时傻了眼,局促地朝车内喊了一声:“沈姑娘,咱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沈舒窈闻言顿时一怔,此处荒无人烟,距离最近的昌州城大概有五十里,想要逃出去首先得冲出重围。
林捕头虽是练家子,可听车窗外的声势便知来人尚多,只怕是寡不敌众,她这点三脚猫功夫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被拿下。
她办案无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凶杀案缕缕频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反抗,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不知不觉她的额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迅速将包袱掀开,一把精致的匕首赫然呈现眼前,拔鞘出刃,凌冽的寒光在她脸上微波流转,将薄汗氤氲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晶。
沈舒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手紧紧攥着匕首,左手微微颤抖地朝帷幔伸去,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逆光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沈舒窈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问道:“王爷为何会来此处,回京的路不是应该往东吗?”
萧玄奕慢条斯理地走进来,眸色幽深,声音喜怒难辨,“沈姑娘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可有将本王放在眼里?”
车厢内气温骤降,空气瞬间凝结成冰,所谓不怒自威大抵如此。沈舒窈眉睫一跳,抿了抿唇,迎上他深邃的眸光,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道:“民女不告而别确实有失稳妥,只因我有些私事急着回去处理,还望王爷恕罪。”
“听闻前些日子顾府派人来找过你,你所说的私事可是婚事?”萧玄奕眸中波澜敛尽,神情平淡地问。
沈舒窈的祖父曾官拜丞相,但膝下唯有沈明皓一个独子,为了多添子嗣四处求取丹药,却伤及根本,亏空了身体早早离世。
沈明皓只娶了一位夫人,却因难产血崩而亡,他在沈舒窈幼时曾与顾家定下了这门亲事。但随着沈明皓被罢官,之后隐居避世,沈、顾两家已然没了来往,昔日的婚约更是无从提及。
自古朝臣之间拜高踩低,利益婚姻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信守当年承偌,娶一个毫无助益的落魄千金,且还从事着本朝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贱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