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对戚夫人道:“阿戚,朕差一点想对你后悔都来不及了,你是怎么知道朕的病情,不顾一切来救我的?”戚夫人顿时是梨花带雨,哽咽道:“自从皇上恶见他人,臣妾也是没有办法见你,只能躲得远远的,只是近来臣妾夙夜心神不宁,今夜也同样睡不着。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伏在案上昏昏睡去,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皇上身上剧痛,正在宫中痛得扭成一团,眼见得就要没命了,突然惊醒。臣妾梦醒后自感皇上痛苦的所在,正是旧伤所在的位置,更为奇怪的是,我那儿也一样痛彻心髓,所以,越想越怕。本来也因为皇上禁令不敢来,后来,臣妾虽然怕,但心里寻思眼见得皇上命都没了,臣妾既然感应得到,我还贪生有什么用,我便决定一定得来看皇上,就是因为这个皇上杀了我,臣妾也是无怨无悔,所以······”
听到这儿,刘邦一把抱住戚夫人,泪流满面,悔道:“阿戚,你别说了,以前都是朕的不是,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朕真的谢谢你。”两人历经生死,说到情深处,雨过天晴现彩虹,什么以前的不愉快,在能活下来继续在一起的面前,就什么也不算了。刘邦深情的凝视戚夫人,道:“阿戚,你今夜就不要走了,你陪着朕,朕真的好孤独,真的在临死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能帮朕,唯有你啊,你等着我,等朕病情恢复了,我就去你的淑房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朕哪儿也不去了······”戚夫人哭道:“皇上,你是国家之主,也是我们这些后宫女子的倚靠夫君,万千干系,系于一身,你什么都别想了,就想着一个念头——好起来。使得汉天下有望,汉江山有主,臣妾哪敢再有专宠的念头,那不叫天诛地灭吗?”刘邦听她这一席话,再也不吭声了,只是颔首,突然,他对郎官们道:“快去宣召丞相进宫来面见朕,朕有要事要见他,不得有误。”
郎官得令,立刻去丞相府宣召萧何,这一折腾,就到了拂晓前夕,丞相萧何冠带不整地匆匆赶来,跑得双膝都发软了,见了皇帝“噗通”就跪下了,告道:“老臣贪享安逸,虑事不周,枉居相国之位,让皇上彻夜为国事不得休息,请皇上降罪。”刘邦看了他一眼,虚弱地道:“丞相就不要客套了,这不关你的事儿,都是朕的过。就是白天那件事儿,倭人梅鋗要归国去,他为汉家立过不少功劳,朕私爱之,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将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赐给了他的国,口说无凭,朕就以白茅包宫前的土块赐给了他,并颁发玉玺国书为证,等到他年倭国来朝长安,在他的这块地里驻足······”萧何再拜道:“臣也以为不妥。”
刘邦道:“朕一开始寻思,这倭国在乐浪海外,是个海岛,不但绝远,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地儿,有也是结绳的化外之人,能成什么气候?还能来我天朝大国朝贡,不过是一说罢了,哪能认真啊?所以就贸然这么办了。现在朕想起来不行啊,这万一倭国成了气候,趁我玩忽,拿这个先例而来,岂不是贻误后尘,朕罪大也。当时,张良也提醒过朕,并亲自赶梅鋗去了,朕不是没想到这茬,但还是放梅鋗夫妇走了,这是因为朕心中有一个无法释怀的顾虑啊,因为,朕一开始和梅鋗在汉殿论功的时候,就曾主动戏言答应他,他日朕如果不信守这个诺言,那就得自认是沛丰无赖。唉······朕是海内人主、天子、皇帝,你说这事儿咋整?我要是现在毁约,收回土地国书,那我就得自认是无赖,朕自个倒没啥,可大汉这国格上也说不过去啊。”
萧何整肃道:“皇上君无戏言,不能失信于外国,看来这事儿也就没办法了,你是让臣去追回张良等是吗?”刘邦道:“非也,非也,朕昨天让陈平去通知周勃,让他去齐地制止张良、曹参他们收回朕对梅鋗的成命,这会儿,你亲去让周勃别去了。朕是诸夏皇帝,誓言不信守诺言,就自认为无赖,而土地是国之本,国命所在,朕承始皇帝国祚,刘汉不敢不守天下,就是失其寸土,也是千古罪人,我刘邦决定罢黜这个诏令,收回倭人梅鋗的茅土和国书。为了不失信于天下,朕下诏自认无赖,你替朕去诏令博士陆贾大书于史册,皇帝刘邦,自幼不事产业,为大人及其乡里不容,号为无赖,秉笔直书,不得曲改。”
刘邦此言一出,所有在座的人无不吓得变了脸色,萧何震颤道:“陛下,你不能这样,你这不是逼臣误诬你吗?这事儿还是臣来处理吧。”刘邦断然摇头道:“不用了,还有最主要的一点,你亲自安排,将朕的旨意撰写成诏书,让靳歙为特使,加急快马,追击梅鋗,然后让他们一起收回朕的诏令,千万不得有误,立刻去办吧!”萧何这才叩首道:“陛下,你保重自己,臣这就去办,你放心好了。”说完匆匆退出。此时,到了天明,刘邦历经一夜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立刻瘫倒在床榻上,戚夫人赶紧和太医方与公安排调息医治。
萧何受了皇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匆匆替皇帝下了诏书,启用靳歙乘加急千里马,往东去赶梅鋗。这时候,梅鋗也在风雨兼程,而张良他们轻装快马,已经暗中超过了他们,赶到了齐王刘肥的齐国国都临淄,急见齐王和齐相国曹参,说明来意,也说明了整个事件的情况,曹参听了大惊,赶紧派人刺探梅鋗的行踪,探子陆续来报,通过这一番操作,梅鋗的车队已经到了齐地的胶东郡即墨县境内,也就是现在的潍坊一带,再延误就来不及了。
且说这琅琊是现在的山东青岛,是秦汉之际,当时最大的海港,当时徐福等出海替秦始皇寻仙药,据传也是从这里出发的,因为当时南方海岸线还没完成开发,所以其国际地位相当于现在的上海和广州。秦朝立国以后,秦始皇下令在琅琊海滨树立长达数丈的大木头,建成国门形状,成为海关肇始,并派遣典客接待海外来的海客,在此关前完成登记和稽查等等手续。汉立国以后,刘邦不改前朝旧制,下令齐相曹参兼任海关令,成为中国第一任海关长,并严令外夷入神州,不经过海关擅入者,一律诛杀之。这会儿,张良、曹参一行先期到了海关,坐等梅鋗出关。
等梅鋗的车马队行色匆匆赶到了琅琊海关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幕他始料不及的景象,除了海关令曹参以外,竟然有从长安先期赶来的灌婴和后期赶来的张良,还有一身甲胄护卫他的大将郭蒙、柴武一行。他心中暗叫不妙,和夫人五十铃姬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眼前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可能已经复杂化了,但两人尽力保持镇定,下了车马一一见礼。听得曹参道:“某奉皇命,执掌海关关钥,已经接到行文,得悉梅鋗将军归国,依礼来送,请将军到海关公廨,容曹参设宴壮行。”梅鋗赶紧回礼,谢道:“上已经为臣经办好了,臣这儿出家无家,归国有国,出了这中土海关,臣就要遵从我们倭国君王的旨意。诸公请看,这海关门外港口的船队,就是敝国来接臣回国的船队,在这儿已经停泊等了小半年了,臣哪敢耽搁?诸公盛意臣心领了,送行宴不敢当,就此别过,此后,臣在海外心心念念,不敢忘恩,请曹参相国放归。”
果然,随着梅鋗顺手一指,曹参、张良他们看见海港里,桅杆帆樯林立之中,树立一面特别的旗帜,系着绳纹,在飞鸥漫天之下,显得特别起眼。曹参道:“这个某心里明白,你归国的事儿也是某一手安排操办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还有一些事儿需要再定,请将军稍候,就当是某私下里请你夫妇宴饮好了。”梅鋗听了正要松动,一边的夫人五十铃姬可就忍不住了,道:“曹相国,公事已经完毕,至于私饮,我们就到此立饮三盅就领盛意了,不是臣妇急着要走,因为据我们倭国来的海客说,季风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不现在鼓起风帆,乘风归航就回不去了,就要等到来年这个时候再走。”
五十铃姬这番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使得曹参再也无法辩驳,正在哑火的时候,张良恰到好处的开口了,道:“两位故人怎么忘了,当初是我熟悉海流、海况才带你们一起从倭国来中原的,我师从沧海公,对航海颇有心得,识得天文海况,至于说今天季风要来,定会是在未时正来,公主不信,就让你所说的那位海客出来和我立一个令状,谁说的错了,就输进牢狱之灾三月,如何?”梅鋗听到这儿,急忙应道:“留侯饶恕,这事儿就没这个必要了,臣就直说了,留侯和郭、柴二将军从长安追来,到底是因为何事啊?”灌婴一笑道:“梅将军,到底是聪明人,可知道野人有语,在家护家,在国护国,一出这个关钥,你我内外为人,各为其国。你想想你现在办的那件事儿,约定皇上,得封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并属外国,以白茅包土,玉玺国书为证,等同中原诸侯领土,这能行吗?当然不行,所以臣等追来,请你稍缓。”
梅鋗忙回答:“臣领皇上的盛意才这么做的,这在道理上不忤逆吧?”张良答道:“那是皇帝一时蒙蔽,定会反悟,土地是国命,不可有寸土易于外邦,所以,臣等必须追来,换言之,我欲求倭国宫中一亩三分地,尔等能答应否?”梅鋗被质问得木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边的五十铃姬可就耐不住了,道:“留侯,你们可奉圣上皇命来的?”张良摇头道:“没有,但是某知道,皇上后面定会收回成命,有诏书皇命而来,如果没有,张良愿受二位随心处置,可好?”梅鋗顿时变了脸色,道:“既然你们没有受皇命而来,臣受皇命回国,而你们私自阻拦凭什么?这不是盗行吗?既然是这样,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么杀了我们,要么我们立刻登船出发。”话音一落,梅鋗、五十铃姬的倭国随从,散开队形,举起一片倭刀的丛林,齐声答应道:“我们愿为国婿舍身······”
郭蒙、柴武鼻子冷哼一声,一声号令,就要动手,张良见状和曹参十分沉着,背手不语,片刻功夫,五十铃姬就服软了,道:“要不我们依照邦交之礼来走,留侯,你说得很有道理,皇上定会悔悟,不以寸土易于外国,收回我们的茅土国书,但你们别忘了,皇上自己主动和我们有另一个约定,那就是如果反悔,他就自认是沛丰无赖,你们想他能答应吗?”张良毫不犹豫,应道:“今上是舜尧之君,他肯定不为一己之私误国,他肯定会答应,这样吧,我们没有理由让你一直等下去,等到未时正,季风起,皇上还没有诏书来收回你们的茅土国书,此乃天意伤我神州,那你们就登船而去,我等俯首恭送。”梅鋗急忙应道:“好,此举不失天朝威仪,但不得再有反悔,口说无凭,我们击掌为誓。”说完,梅鋗就和曹参击掌为誓。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煎熬等待,在这里,汉的人一个个回望长安,心里不想失去河山寸土;而倭国的人,更是热切希望能在中土分得一分地,所以一个个鸡脖子望成鹅脖子那么长。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日晷上的影子在移动,慢慢走向未时,一阵季风吹来,港口的测风旗开始朝海外吹直,梅鋗、五十铃姬等倭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们已经胜券在握,而汉这边除了张良,所有的人都开始将失望加沉加重,看来那未央宫前的一亩三分地,要用白茅包土和玉玺国书的形式,失去给外国了,汉军上下无不沮丧至极。
这时候,听得梅鋗喊一声:“未时即到,上船!”汉军这边看了曹参一眼,曹参又看了张良一眼,只得挥手号令打开门闸放行,倭人欢天喜地上前抬起茅土就要走出关门登船。可这一幕,对张良好像丝毫没有影响,他还在专心致志回望长安,就在这时候,只见得一骑白马绝尘而来,张良立刻就笑了,听得那人在马上大呼:“梅鋗留步,皇帝诏令到,皇上诏令到!······”正是大将军靳歙驱马飞驰而来。倭人这边一见就傻眼了,全部都停下手里的活,凝滞不动,梅鋗、五十铃姬和所有汉臣一拥而上,拜礼接旨。
靳歙打开诏书,朗声读曰:“皇帝诏命,倭人万户侯梅鋗归国,朕以论功私爱,与约,赐未央宫前一亩三分地与之,以为日后倭国来贡趺足,如有反悔,则朕自认沛丰无赖。而土地者,国之本也,国命所在,不可有一失,朕慎思之,如约,布告天下,自认无赖。特诏令海关令曹参及张良、灌婴、郭蒙、柴武,及靳歙所奉皇命至,如朕亲临,律令行,收回成命之梅鋗所赐白茅包土,玉玺国书,衡之等足金以赐梅鋗,将国土复归华夏海疆,敕令!”刘邦这份诏书也可谓是掷地有声吧,听得张良、曹参等松了一口气。曹参大声号令:“取衡器来。称重国土,国土等金。”灌婴亲往称重那白茅包土,最后当众报道:“国土九斤又五斤,等同黄金九斤又五斤,以金赐万户侯梅鋗,请万户侯奉旨送还玉玺国书。”
梅鋗和五十铃姬夫妇,顿时泪流满面,梅鋗掏出国书再拜,呈上曹参收了,目送灌婴和郭蒙、柴武扯开白茅,将那未央宫前的国土洒在琅琊海疆,重归了诸夏疆域。曹参命人将九斤和五斤两包黄金送上倭国海船。最后,梅鋗夫妇望长安拜倒,道:“诸夏有人呐,我们这一辈子,不会再来了;诸夏有人,我们的下一辈人定会再来的。”说完,和张良、曹参、灌婴等人一一揖别,登上海船,号令升起风帆,在季风中出海而去,海边的诸人一直目送他们隐入万顷鲸涛,这才转身。此后,梅鋗回到倭国,因为是女王国婿,同时又是中土万户侯,所以享尽富贵尊荣,晚年开宗立派,成为世袭的贵族,后世子孙被日本王室赐姓梅津,繁衍至今,此是后话。
张良、灌婴、郭蒙、柴武和靳歙一行,至此算是不辱使命,送走梅鋗之后,便拜辞了齐相曹参,率随从数百人,往西回长安对皇帝复命。因为,事情已经办妥,所以大家心情也不错,顺驰道日行数百里,驰骋赶往长安。这一日,队伍行到河南郡洛阳地界,忽然天上乱云飞渡,雷声隆隆,一场山雨骤然袭来,这儿前后不近郡县城邑,满眼丘山起伏,细看驰道路碑,才知道到了邙山。好一场急雨,哪有屋檐淅沥,不肯春晚潇潇,只是一声雷响,仿佛是号令了千军万马,金铁铮铮杀来,看来这行军是行不得了。汉军个个没有雨具,好不狼狈。郭蒙、柴武跑马细看地形地物,发现那驰道已经错过了官驿,满眼都是莽莽山丘野林子,也没有人家村坊,正在后悔赶路赶急了,碰上风雨骤然大作,这下麻烦了,连一个躲雨喝凉水的地儿都没有。
忽然,他俩发现······也不知他俩发现了什么?是什么凶人吉地?接下来张良有何仙遇?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三十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