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打定了主意,就可怕地冷静下来,面孔顽石一样冷酷,不由得冷笑出声,身边陪她的管姬见状吓坏了,畏畏缩缩地问:“陛下,你笑什么啊?”刘邦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看到她刚才迷醉地眺望长安景色时的萌态,已经猜透了她的小心思,便安慰一句道:“没啥,你看朕的长安宫到了,怎么样?够气派吧?我的美人儿,你终于来了,日后你就和朕别的女人一起,在这汉宫里享那不尽的荣华富贵,为朕诞下好多的王子、公主,朕会好好疼你的,朕早已命薛欧作为急先锋,走马回京,为你收拾好广阳宫去了。”
管夫人一听,感激涕零,为自己梦想成真如痴如醉,她想自己这么多年来总算有了正果,现在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龙种,那自己前面的路,就是汉宫里的金光大道啊,她急着要跪倒尘埃,却被刘邦伸手示意阻挡住了。这时候,长安军民在萧何和太子的率领下,已经铺天盖地迎接了过来。百姓们香花明烛,牵羊担酒,遮道跪接。萧何和太子见了刘邦,自然少不了功盖日月玄黄的大套话,这要是放在以前,刘邦定会心花怒放,飘飘然有仙人之气,可今天不行,他对眼前的这两人,杀机已经先入为主,即便是他们所有的溢美之词全当是虚伪的,全是另有目的,那两张无数次看起来很舒服的脸,今天那是厌恶之极,在眼前晃荡,让他太阳穴都要凸起炸裂。
刘邦总算将负面的情绪压制了下去,淡淡的道:“好了,你们大老远来迎接,心也够虔诚的了,你们就去军前开路。今天是一次难得得见百姓的机会,朕想和他们好好单独说说话,你看可好?”萧何和太子只得喏喏,离开皇帝在大军前面开道去了。这时候,刘邦终于有空可以往遮道拜迎自己的人群看上一眼了。他证实百姓里面,那个长安父老董公还在,这老头真他娘的硬朗,头发须眉全白,白得明晃晃耀眼。
就是这个长安三老,当年自己出函谷关和项羽展开楚汉之争的前夕,正愁出师无名,张良献计,让自己暗地里收买他。在当时还被称为新城的长安城前身,在那天街上遮住自己的马头,当着天下诸侯和群众的面,哭得鼻涕扯面一样,演得声情并茂,嚎啕:“汉王啊,我们天下的盟主义帝楚怀王熊心,让暴戾的项羽给弑杀死了,弄得天下反暴秦的我们无主,你是天下忠厚长者,你一定要挑头替天下人报仇啊,你一定要率领关内诸侯,杀死那个杀死义帝的人替天行道啊,呜呜嗷······”
那时候,刘邦一看剧情来了,赶紧脱了上衣演上了,袒露出膀子,大哭喊口号:“我一定要替天下人伸张正义,请大家和我一起,出关往东讨伐逆贼项羽······”于是,出师有名这事儿就这么天衣无缝地成了。当年让刘贾暗地里给他多少金子倒没数了,只是自己当年纳闷儿,他娘的那么大年纪,老成仙翁一样的老家伙,还仙风道骨的爱钱收钱。现在,她又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并凝重地把一封书简递给自己,用一种苍老而又有修为的声音道:“老夫因为皇上眷顾,得以谒见,所以百姓将自己的民欲修书,委托老夫进言圣上,伏乞圣上垂怜!”刘邦听了,恭谨地亲自下马来,双手接过,回道:“老仙翁言重,朕承天命,为海内百姓人主,理应听民声,亚圣有言,君为轻,民为贵,朕这就当场审阅,以信用天下。”说完,当场打开了书简,浏览起来,只见上面写道:“萧相国强买民田民宅千数······”
刘邦忍不住念出声来,最后,对董公道:“你们放心吧,朕心里有数,至于萧相国,朕定会处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董公还是那么皓首白发,仙风道骨,跪谢了天恩,刘邦亲自扶起,抚慰道:“难为董公能在耄耋之年,还不忘为民请命,朕心里实在是感动。这样吧,先赏老人钱万钱,嘉勉董公爱国爱民之心,等到重阳高秋,朕再在未央宫恭请您老人家。偕同长安城所有的百岁老人,赐权杖一根,以后进入公门不跪。”说完,夏侯婴上前打赏,逗得董公喜气洋洋,快捷利索将赏钱一股脑纳入怀中,被钱压得身躯沉重,却精神抖擞去了。
刘邦便驱马入了长安城,很快就到了未央宫紫薇殿大阙,群臣自留在紫薇正宫之外,刘邦急忙招来周昌,低声嘱咐道:“军中车辇里那个囚徒,是重要的证人,你去押入天牢,还有那个山鬼猿人,你另外安排严密保护起来,这一切不得有丝毫的差池,否则朕拿你是问。”周昌急急问:“那都是什么人?须得这么郑重?”刘邦一脸凝重,道:“这个你就别问了,照做就是,”周昌看见皇帝的神情不简单,不再说话,只是点头受命,去军中将那车辇移交了,一路戒备森严,分别羁押送往天牢和官驿。
这时候,刘邦下马吩咐群臣,对萧何和太子道:“你们都辛苦了,先去歇息,明日朕会在紫薇宫大会文武百官,共议国事,还有释之,立刻去转告皇后,就说朕乏了,明日请她务必要去紫薇宫大殿,朕有要事要和她宣布,都去了吧。”刘邦的口气里,虽然是和风细雨,但凛然暗藏决不可违拗的杀气在里面。刘邦又扶出身边的管夫人,对石奋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赶紧去安排管夫人入驻广阳宫,不得有半点疏忽,慢待朕的美人”石奋哪敢怠慢,喏喏转身恭请管夫人,管夫人已是海棠泣露,梨花带雨,盈盈折腰道:“皇上,刚刚回家,你怎么就弃了臣妾不顾,臣妾人生地不熟,好怕啊。”
刘邦托住她的下巴,安慰道:“美人要乖,朕是汉宫夫主,你们姐妹都是朕的女人,手掌手背都是肉,哪能厚此薄彼?在战场上你是专宠,回了宫廷可不成,你得学会和姐姐妹妹共同伺候一个夫主皇帝,朕和你戚妹妹离别经年,久别怀思,朕想见她抚慰离别之情。再说石奋既是大谒者,也是你的姐姐石夫人的弟弟,当朝国舅爷,人很实在能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乖啊。”管姬虽是一肚子委屈,也得学会分享,就嘟嘴含泪点点头,只得随石奋上车辇,念念不舍地离开。群臣赶紧谢恩,自回府邸和宫里的朝房歇息。
办完这一切,吕后率夫人、命妇、嫔妃来迎,对于眼前的一幕,刘邦似乎是熟视无睹,没拿正眼瞟一眼吕后,仿佛当她是空气一样,自顾昂首驱马踏入未央宫正门,文武群臣这才目送刘邦进入大阙内廷。早有大谒者张释之和石奋恭迎出来,折腰低眉问:“皇上该移驾长信宫了,所有长信宫宫灯早就传亮蜡烛,吕皇后早就准备妥当了。”谁知道刘邦听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冰冷地回道:“直接驾临淑房宫,朕要去见戚儿。”石奋吓了一跳,心里寻思,皇帝出征在外经年,刚刚回宫,按照礼法应该首先驾临吕后的长信宫才是,怎么能宠幸美人而疏远自己的发妻吕后呢?这可是有违于礼法的啊,正想开口提醒,刘邦凶狠地哼了一声,恼怒的问:“你耳朵不好使?非得朕来强调第二次,还有释之,立刻去转告皇后,就说朕乏了,明日请她务必要去紫薇宫大殿,朕有要事要和她宣布,都去了吧。”刘邦的口气里,虽然是和风细雨,但凛然暗藏决不可违拗的杀气在里面。
释之好生纳闷儿,皇上你刚才不是还见过吕后吗?怎么不当面告诉她?害得我还要跑腿去再说一次?这分明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再回头细细琢磨刘邦的口气,越想越不对劲,便楞在那儿。刘邦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杀人一样,吓得释之浑身一抽,赶紧离开去长信宫,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也顿悟了,皇帝这是在找吕后的茬啊,看来跋扈飞扬的吕后这一回可是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他们两个赶紧“喏”一声,石奋亲自导引刘邦往淑房宫去,而释之赶紧健步如飞,亲自赶往吕后的长信宫。
释之对翘首以盼的吕后,泼了一盆冰水,告诉她,皇帝说他行军乏了,自去歇息去了,说明天让皇后也去未央宫的主殿紫薇殿朝见,皇上说他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说完,就像怕染上病菌一样,匆匆逃离了长信宫。吕后听完了这个消息,心里顿时凉透了,浑身发麻,半天做声不得,就像被晴天霹雳打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双泪早就滑下了脸颊。她突然救火一样,迫切地叫起来:“云儿,快出来。”话音一落,只见一个踏着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脚步的人走了出来,一俯首,问:“皇后,你有何吩咐?”吕后突然双眼迸发一丝寒光,嘎嘎地发出渗人的咬牙声,急切地道:“情势十分紧急,她回来了,这一来我们的麻烦来了,这麻烦太大了,大得我们根本就承受不了。一切都会败露,不能留下活口,要不然的话,本后和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太子的地位也会不保。”
云儿躬身道:“皇后放心,臣定会誓死保护您的。”吕后冷静下来,喘息道:“那好,这一次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一切都在你的手中掌握了,你速速潜入天牢,去找狱椽任敖,他是我的人,让他千万帮你······你附耳过来······”说完,在她耳边私语一番,说得云儿频频点头,肯定地道:“皇后你放心,这事儿对我也是小事一桩,信手拈来,你不要着急。”吕后摇摇头道:“不,这一回什么都变了,皇上让周昌亲自去管天牢里的她······这个人秉性极其顽固,他愚忠刚直,六亲不认,油盐不进,你千万不要遇上他,要是万一遇上他,千万的小心,要不然一切都会完了。”
云儿听完点点头,但又疑惑地问:“皇上和皇后是患难发妻,不至于因为傅夫人和籍孺这些区区小事,对皇后痛下杀手吧?”吕后失落地点点头,道:“是的,但是这一回肯定不是你所说的结果,你不会懂,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淑房宫的······”吕后说到这儿,浑身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云儿退后一步,跪谢道“皇后,臣知道了,你就不必说了,我会尽力帮你的,我会让她们死无对证,皇帝到时候出师无名,就没办法对皇后和太子不利。”吕后突然做出一个骇人的举动,朝云儿盈盈一揖到底,云而顿时吓的面如土色,跪地不起,问道:“皇后这是何故?你这不是要折煞我了吗?”吕后眼含热泪。道:“本宫后半生和太子的命运全部托付给你了,云儿,你可要一定办妥啊。”云儿指天誓言道:“皇后对云儿有知遇之恩,云儿愿意肝脑涂地以报皇后。”说完,起身翩然如同飞鸟,顷刻自去。
次日,皇帝在未央宫的紫薇正殿举行朝会,吕后是被诏令列席之列,她一夜无眠,心里明镜一样清楚,自己过关的时候到了,这一次决不会简单。她四更就起身,招呼宫娥为她梳妆,穿上最隆重的皇后礼服,深衣直裾,蚕服丝带,面上浅浅妆容,黛眉朱唇,她力图把自己打扮得亲和一点,入了正殿,登上玉陛,坐在皇帝左席上。这时候,刘邦静如止水,脸上还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很难让人看出深浅出来,但是,吕后分明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预感再告诉他,今天断然没有那么简单。天子入了龙椅宝座,丹陛之下,文武分列两班,随着宦官退下,朝会就正式开始了。
文臣的首席当仁不让是丞相萧何,刘邦一开始就盯上了他,萧何赶紧肃然端正,第一个上前拜谒皇帝,刘邦道:“朕这次去东南平叛,经年未归。京中宫中,多赖丞相保全,你真是为国事辛苦了,而且,你做了好多利民的事儿,百姓屡屡称颂······”说完,取出三老董公的上书,让宦官过来接过去,递给萧何,道:“百姓这么拥戴称颂你,这是朕入京的时候,百姓为你上的表章,现在都给你,君自己谢民去吧。”
萧何拜舞谢恩,接了书简收藏在衣怀中,赶紧又退到一边,刘邦笑问:“众爱卿,谁还有事要奏?”文侯这边,张良碎步闪出来,顶礼再拜道:“陛下,臣在淮南和陛下有誓约,平定黥布,凯旋回京之日,臣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辟谷修仙,今天请陛下恩准。”刘邦苦笑道:“子房有志,朕也不能相强,那就依照你说的,后面就不要例行来朝了,朕要是再次征召你,那除非是朕遇上了不能决的大事儿,子房就此可以浪迹江湖,放鹿名山大川了。”张良赶紧拜谢,退回朝班,这时候,对于吕后来说,是有点煎熬了,皇帝放任坐在他身边的自己不闻不问,那意思分明是拿她的好戏来压台,那就更说明自己的事儿时遇上大麻烦了。
果然,一切正如吕后所料,她摊上大事儿了,终于等到了时候,听得刘邦淡淡地开口了,道:“现在诸位卿家既然没有什么事儿要奏,那就开始处置正事吧。”说着,一挥手,波澜不惊地道:“那就将籍孺带上来吧。”话音一落,御史大夫赵尧“喏”一声,将长有一张山魈脸的猿人籍孺带了上来,上前拜谒完毕,刘邦开口问:“你那山鬼,你自称是朕的男宠籍孺,蒙受了冤屈,随朕入宫来伸冤,现在到了长安宫正宫大殿之上,有什么冤情,你现在就说吧。”
籍孺顿时哭道,嚎啕道:“皇上,臣就是你的钟爱籍孺,陛下,臣好冤啊。自从你离开京城,征伐反王黥布,臣在长安······”
接下来,籍孺就从根发脉,从自己的苍玉玉璧被吕后的侄子吕产讹诈去了说起,一直说到吕后怎样为了铲除自己,先对自己好来麻痹自己,然后再一次宫廷宴会上,在自己和傅夫人的酒中下了那暴痒的奇药——荨毛毒,再让自己送傅夫人回宫,等到药效发作时,两个人不能自制,脱了衣裳,纠缠在一起撕挠,便冲进来捉奸,诬陷为私情。后来,将傅夫人打入冷宫,用鸩酒逼她自尽,至于自己,先是下在天牢里,最后,打烂自己的整个头皮,然后,活剥了一个山魈的头皮,趁新鲜蒙在自己头上,最后长成一起,为了接下来羞辱自己,将自己抛在荒郊野外,听人我不人不鬼,自生自灭······
也不知道刘邦紧抓这件事死磕到底意欲何为?吕后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震动朝野,猿人籍孺凶吉如何?吕后能否渡劫此关?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第三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