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在棺材前点燃苍术和皂角,然后戴上手套,翼翼翻看棺材里的尸骨。由于尸体入土较长,尸体及周围的信息、痕迹物证会随着环境、植物、天气的影响而逐渐消失,更何况,这具尸骨已经被移动过,初始的模样被毁坏,这无疑更加大了检验的难度。
根据白骨所呈现的一切,冉颜判断,这是一名二十四岁到三十岁的女子之间,盆骨有明显分娩伤痕,骨质整体泛着青黑,看上去触目惊心。这样的情形,应该怀疑死者生前毒而死,至于了何毒,冉颜最先想到的便是砒霜。
不过也并非是所有毒而死的尸体都会泛黑,也并非所有泛黑的尸体都是毒。人体当骨头被氧化和被有机物降解时,也有可能会变黑。所以只能说可疑。
砒霜主要成分是砷,如果死者确实是死于砒霜之毒,那么尸骨必然含有砷,然而唐朝又没有先进的仪器,能够确定死者的尸骨内含有毒素?
这的确是个问题,冉颜抽空瞥了苏伏一眼,他宁愿光裸示人也要检验的尸体果然很棘手,他是对她太信任,觉得她不能检验出结果,大唐就没人能检验出来了呢?还是拿准了任何人都检验不出,所以才敢张口答应,这次只不过是找个人来充数?
苏伏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只一瞬,便捕捉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那是一种自信、势在必得的笑。苏伏漠然移开眼神,继续看她检验。
观察完毕后,冉颜用手一点点揣捏尸骨全身上下,当手捏到一截脊椎时,明显有些异样。她招手令一个举火把的人靠近,垂头仔细观察,见胸骨第二三节部位有裂痕。
裂痕残留着黑色物质,很有可能是尸体软组织氧化**时残留下的物质,所以这个裂痕绝对不是这伙人移动尸体时不甚而为,但至于是死者生前还是死后造成,还要进行进一步的判断。
这个部位靠近心肺,出现这样的裂痕就很值得推敲一下了。
冉颜继续向下揣捏,盆骨、耻骨、腿骨均很正常,到脚部时,她仔细观察了左脚那根断缺的小脚趾,切口处的骨头愈合完好,可以断定,这根脚趾头是在死者生前便被截掉,而且截掉之后,人至少还活了半年以上。
检验过后,冉颜走近几前提起笔,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写下验尸结果,可她却写了一句话:可以损伤一部分尸骨吗?
她拿着这张纸递给的苏伏。
苏伏看了一眼,却将纸张握了起来,出声转达,“仵作问,是否可以损伤一部分尸骨。”
为首之人对旁边之人耳语几句,那人转达道,“可以,但是要告诉我们,损伤尸骨有何用途。”
冉颜躬身在纸上写了几句话,交给苏伏,由他转达,“尸骨整体发黑,怀疑是了砒霜之毒,但不能肯定,要经过一些方法检验之后,才能得到确切结果。”
为首那人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冉颜并没有忙着开始动作,而是又让苏伏借一把阔刀。从尸体上割下一撮头发,又截取了胃部附近的一段肋骨。
一众男人,看着这个仵作用刀锋锯骨头的时候,不禁从脚底板开始冒凉气,尤其苏伏还她是个,心底便更感觉怪异。
冉颜却兀自认真的检验。她先将肋骨放到火堆上方烤热,待到冒出一丝丝烟雾状的气体,然后飞快的将它靠近阔刀刀身。
这是一种极为简易的判断尸骨是否还有砷的办法,1790年,一位化学家,如果物质含有砷,那么在这种物质加热后,把凉的金属板置于蒸汽的上方,在金属板上就会出现白色的砷氧化合物层。
在条件简陋的情形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冉颜眯着眼睛,看见阔刀壁上出现的一层白霜样的物质,用小刷子轻轻扫在纸上,未免被风吹散,也不等旁人观看,便立刻包了起来。
而后,她又用同样的方法检验了头发。
一般人大都认为,人如果是砒霜之毒而死,死后毒素大部分都在身体里,其实不然,砒霜毒死后,全身毒素含量超高的部分是头发。
存下许多砷氧化合物之后,冉颜继续去研究那截脊椎骨上的裂痕,这个裂痕在胸部第二、三节附近,靠近心肺,它伤在正侧面,裂口相当整齐,而且没有任何愈合的痕迹,推测极有可能是死后造成。
冉颜怀疑是凶手毒杀了死者之后,用刀剑刺穿心肺,以混淆仵作对死因的判断,于是她仔细的检查了与这几节脊椎相对应的肋骨,翻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左边第四根肋骨的上侧了一点点擦痕,也许这个擦痕在较新的白骨上能看的十分清楚,但这具白骨已经有轻微的风化,这一点点微小的伤痕,如果不是靠推测,根本不会被注意。
这一,让冉颜确定,死者是死后被人捅了一刀,其目的,有很多可能,有可能是为了泄愤;有可能是不放心,于是再补一下,让她必死无疑;有可能是为了混淆仵作的判断;还有可能是插入心脏的这把利器上面涂有大量砒霜……
而冉颜更倾向于后两个可能,如果是泄愤的话,可能只插一刀?至少也得两三下才能达到泄愤的目的吧她方才仔细查了一下,尸骨上并没有别的伤痕。
冉颜用酽醋泼在棺材前燃烧的苍术和皂角上,冒气一丝轻烟,她拉着苏伏从上面跨,示意其他人也跨一遍。
而后冉颜才跽坐在几前,将验尸所得到的结果详细的写在纸上,她也没忘记苏伏交代要改变字体,于是故意用左手来写。冉颜以前专门练过左手写字,字体极丑,但速度不慢。
足足写了五页纸,冉颜才顿手,又另外写了一张递给苏伏。
苏伏看了一眼,依旧将纸张窝起来,道,“仵作从尸骨的头发和肋骨上取到了砒霜毒的残留物,一共存了两份,如果怀疑,可以拿去试验一下。”
苏伏将两个包在纸包里的递给了为首的黑衣人,而后,将验尸结果也一并递了。
那人利用火把的光线,大致看了一遍,越看他眼的惊讶越甚,从来没有一个仵作能把验尸记录做的如此详细,甚至连各种推测都写的一清二楚,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将刀子插入体内的角度和位置都画了出来,并且加以推测,是样的体位能够造成这样的刺入。
这些完全是冉颜的职业强迫症,她一旦做了验尸报告,就必然会详细到毫发,绝不会给任何人有质疑的机会。
“子期,这是哪里找来的仵作?”为首的黑衣人忽然出了声音,声音清爽,略带磁性,是一个青年人。
青年人却是对着苏伏。
冉颜猜想“子期”可能是苏伏的字,苏伏,苏子期。
“并非我辈人,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容请告辞。”苏伏声音冷冽,响在旷野之上,令人不禁发寒。
那人也浑不在意,只轻笑一声,道,“后会有期。”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苏伏却不欲与他客套,冷冷提醒道。
冉颜见他转身离开,也连忙拎起工具箱跟了上去。
旷野一片静谧,只有火堆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空气弥漫着苍术、皂角与酽醋混合的微酸气味。
声音粗犷的男人举目看苏伏走远,压低声音道,“郎君,可要跟踪他?”
“跟踪?”青年嗤笑一声,似是想起了,不悦道,“你有把握不被他么?你认识他这么久,时候看见他手下留情过”
男人沉默,以前郎君也曾派人跟踪过苏伏,可惜不止没摸清他的底细,还全部被杀了干净,而且连郎君也收到了警告,因着此事,郎君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青年唯一露在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自言自语的缓缓道,“子期,你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便是倾尽全力也要取下你的首级。”
他这话不无警告的意思,周围的黑衣人个个噤若寒蝉。
苏伏和冉颜走出约莫两百丈之后,绕过一个土丘,苏伏才携起她,飞奔而去。
他并未将冉颜送去影梅庵,而是直接携去了他隐居的竹院。
月天,竹院里的一片鸡冠花正艳,在山风里微微摇晃。苏伏扯掉面巾,恍若无人的一边向屋内走,一边解开身上的黑色外衣,姿态潇洒流畅,一举手一抬步,无不俊。
冉颜怔了怔,心道,这不是就要兑现了吧?无不少字心里这么想着,连忙将累赘的工具箱撇下,跟了上去。
苏伏只脱到衣,把头发松开之后,洗了手后披了件外衣,端起两杯茶水走了出来,一杯塞在冉颜手里,见她堵着门,淡淡道,“闪开。”
冉颜抿了口水,居然还是热的,不过她也顾不上惊奇,朝边上退了退,紧接着道,“我可不接受随便看看,我说的是,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无遮掩的仔细看。”
苏伏站在廊前饮茶,宽阔的肩背挂住披在身后的外袍,墨发散在身后,只到背部,犹如沉稳的山一般,月色清辉洒在他如刀刻一般的侧脸上,与面前红艳艳的鸡冠花相映,美不胜收。
冉颜盯着这个绝美的画面,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