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插进下方的血河里,莱尔挑刀,大片的血水水花被带到空中,挑起了一堵鲜血的水墙。升到最高点的血水又降落下来,像是场血色的雨幕。
莱尔和血影相隔于水幕两侧。
血影踏前一步,挥刀切开水幕的中心,为了不让目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可是她忽然怔住了,瞳孔中映照着火光里持刀的身影。
血气的艳红和火焰的柔黄,混合成了华美耀眼的色泽,血色之炎环绕着莱尔的刀与身体高涨攀升。
但是让血影不由得呆住的,并不是这强盛惊艳的能量,仅仅只是那个站在能量中央的人影,摆出的姿态,也并非什么夺人眼球的奇特姿势,只是普普通通的架起了刀,刀刃微微高过头顶,刃面处不断吸附着燃烧的血炎。
血影,不,是少女,她想起来了,记忆里无数翻飞的碎片,其中一枚落到了她的手心里,于过去无数次上演相同情景的时光,在那夜空下,树林前,古屋旁,她和挚爱的家人依偎着靠在一起,看着星光下塔楼顶,成群的月鸣鸟的飞来停留。
身边的弟弟忽然指着前方,她看去,看到一只鸟儿的身体脱离了群体,羸弱的坠落下方,蓝色的羽毛脱落漂浮在空中,像极了一朵逐渐碎裂崩溃的蓝色之花。
大概是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所以在这最后一次飞行中,它在这个落脚点再也撑不住,就那样从高空跌落。一只体格更加幼小的鸟儿追随者逝者,也跟着飞了下来,似乎是明白了对方的死亡,它绕着地上的逐渐变冷的躯干,边跳边哭泣。
原来是这样吗,因为担心着仍然幼小的孩子,即使自己的生命之火马上熄灭,也仍要将这最后的温度,为了能够多看护孩子一刻而燃烧。
上方,所有的月鸣鸟都临时改变了行径,它们环绕飞行在逝去的同类的上空,哀悼祈愿般纷纷鸣叫,唱出祝愿的祷歌。
少女将这一切收入眼里,心口忽然生疼,她忧愁的看着身边的弟弟,看着他为鸟儿的死而难过的神情,用力抱紧了他的身体。
我就教给你吧,莱尔,那个曾教给你哥哥的剑术,虽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需要使用那个剑术。那个时候,她对搂在怀中的弟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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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现在的我,用来斩开眼前所有难关的,全力的一刀,”莱尔握着刀,坚定的说,他真红的瞳孔反射出明亮的炎光,血色的流火燃烧在刀身上,“这个姐姐没能来得及教会我,而在哥哥的帮助下得到完善,如今依然在不断改进的......”
“我最强的剑术,我最爱的剑术。”
血炎包裹着莱尔的身体,他突然前冲,撞开了还未散去的血水之墙,宛如一团会动的猩红之火,火焰下的人影来到了血影的身前,那双真红的眼眸,发散着更加耀目的赤红之光,尖刀般刺开火焰,直指血影眉心。
随后,真正的尖刀挥出,划出流炎的斩之轨迹。
“这个起手,这个剑术,是我亲手交给他们的......”血影呆呆的注视着目标来到眼前,亲眼看着对方挥出刀刃,斩在自己胸前。她无力防御或回击。
若是自己的弟弟们没在宣扬这个剑术,那么它本该,是只属于他们姐弟三人的。
就像是代表着他们身份的象征,睹物思人,睹剑技思昔日珍爱之人,在血影的意识里,她已经将这个剑术的使用者,和自己的弟弟划上了等号,无论是谁,她也决不会,对自己的弟弟出手。
莱尔的速度提至极限,不,是超越了原来的极限,血炎状态下的斩击,是他最强斩击,他无数次的挥出这种斩击,于血影的四面八方,留下众多残影,和残火停滞在空中形成的,刀斩过的轨道。
他化为了血色的光影,穿梭在血影的身边,挥斩,再挥斩。在真红之力下,即使舍弃了风步的提速,也足以衔接起每一次挥斩,从而完成的剑技。
血炎轮回斩!
“真的是你吗?”
从血影的身边闪过时,莱尔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疑问,带着疑惑和感伤,他扭头,一瞬间看到了对方的脸颊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在血气凝结的脸面上滑下。而在那个瞬间内,他正手里握着刀,切进了对方的右腹。
“莱尔......”那声疑问的最后,很快淹没在之后的刀光火影里。
血影放弃了继续行动,呆站在原地,任凭莱尔的斩击,不受一丝抵抗的轻松斩在她身上,那身血气编织的外衣快速的裂开剥落又复原,属于血影本身的血液,则在外衣每一次出现缺口时,都喷涌出体外。
他斩到了,在献出自己最强的攻击时,他的斩击,终于完全突破对方的防御,触及其自身,可偏偏也是这个时候,纵然早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却仍然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一个事实,自己在用姐姐教导的剑术,斩切自己的姐姐。
啊,这就是斩到那个人身体的手感吗,真是让人,难受的想哭啊。他咬着牙,心里想。
被斩的人哭了,斩的人也哭了。
“已经够了吧......”莱尔心里感叹到。
他的身体来到血影的身后,名为轮回斩的剑技也到了谢幕的时候,这是最后的斩击,是整套剑术的收尾一剑,也是最强一剑。
“已经不用再战斗下去了吧......”
莱尔身体旋转,手中的刀砍向的地方,是血影的脖颈。
“这场对决,已经可以,结束了吧.....”
在距离对方的脖颈最后半掌的距离时,刀刃停住了,掀起的风波吹开了血影的长发。
莱尔落着泪,笑着,收回了刀。
“你已经,看得到我了吗,姐姐。”他看向对方,说。
血影缓慢的转过来身,在莱尔的视线里,她身上的血气外衣逐渐崩坏,裂痕丛生,随后从头顶开始,那份覆盖身体的猩红一点一点的瓦解,红色的碎片纷飞飘散在空气里。
少女人类的脸庞暴露出来,她的肌肤是病色的白,像是未曾沾染一丝颜色的白纸,神情的憔悴像是饱受疾病缠身,眸子里流露出的虚弱,看得人心疼。
此刻,莱娜回忆起了全部,包括往昔开心的悲伤的一点一滴,包括十年前的那晚,发生在山顶上的一切。
她的确看到了莱尔,眼珠里照出了莱尔激动的笑脸,她也笑了,笑容中却还带着其他复杂的感情,泪珠涌出了眼眶。
“如果最后这一刀,你能够砍下去,就好了。”她开口,却这样说。
莱尔愣住了,不仅仅是为重逢时对方说出了不符情景的话,可是因为他看到自己姐姐的胸前,被一只枯白色的手抓,给洞穿。
“姐姐!”他扯着嗓子发出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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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让他杀了你,我等了几百几千年的期待,就都要归于无了。”白色的人影就任凭手掌继续贯穿在莱娜体内,将其提了起来。
“你做的很好了,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容器,不仅不易坏,契合度高,还让我能够顺利的与你融合,”人影抬头望着咳出鲜血的莱娜,像是在看一只被玩于鼓掌的虫子,“哦不,我讨厌共有,那真是让我恶心透顶的情况,真正的事实是,我会将你的身体完全为我所用,而你的意识则会被丢弃在深渊里,永远永远。”
莱尔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白色人影,有着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外貌,唯一不同的,是浑身枯白的怪异的肤色。但即使对方换了幅面容,他也依然想得到,这个此刻洞穿了姐姐身体的恶人,也同是妄图夺取自己身体的怪物。
那个影响了普拉斯家族世世代代,也在月夜界的历史上,创造了无数吸血鬼的怪物,八岐血魔。
“放开她!”莱尔大吼着,提刀砍向血魔的化身。
再一次的,那份禁锢身体的桎梏之力,使得莱尔顿时定格在了原处,尽管他已经可以靠自己挣脱这份桎梏,可依然需要时间,而在这份时间里,血魔能办到的事情,太多了。
“啊,我知道你,在我的人偶咬到你身体的时候,你们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在你体内的另一个我的意识,将关于你身上的信息也都传给我了,”血魔瞥了眼挣扎中的莱尔,“摆脱了我对容器本身意识的引导操控,并从我这里抢走部分力量自由使用,你真是个极少见的例子,毕竟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家伙,沉沦在我的力量的美好里,最后身体到达极限坏掉了。”
“对我曾经击败过你的事情感到不爽吗?”莱尔冷嘲热讽,“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你就继续不爽下去吧,混账。”
此刻血魔夺走了莱娜的容貌,说话也使用着莱娜的声音,听着昔日姐姐那温柔的声音,却说出了伤害她的怪物的台词,这反倒让莱尔,有着更加难以消除的不甘和恼怒。
血魔的额头炸出青筋。
“啊,我是很不爽啊,但这份燥怒和急迫,在今天,终于要结束了,它们都将化为我重临大地的无尽喜悦!”血魔吼叫。
大地颤抖,数十只粗大的蛇尾状物从地底冒出,完全由血气组成,像是疾行的蟒蛇,袭向被禁锢的莱尔。
“抱歉,小子,我出现的晚了,刚刚才感觉到不对劲,”老人的声音在莱尔耳边由远及近,“这就帮你解开束缚,你只管做好闪开的准备。”
“你的确来晚了老爷子,”莱尔说,“禁锢,我已经挣脱了。”
蛇尾群攻来前的一刻,莱尔的身体再度活动起来,他挥动着刀刃将来到眼前的蛇尾一根根的斩开,血炎环绕下的刀刃,比起这些单纯的血气组合物,威力更胜一筹。
“重临世界这美梦,你就继续再做几千年吧。”他挥刀前冲,更多的蛇尾出现,莱尔一路边斩边前进。
“在我重生后的身体里,我再也不允许要和你们这些弱小生物的意识共存,这个女性的意识将会不断被我磨灭,而最后那一丝丝的,不能被完全消去的意识渣滓,则会被我永远的摔在脚下践踏,如果她最后的意识还能做到感受的话,那我就用她心里最恐惧的东西来折磨她吧,”血魔说,“而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把你们那些低贱的吸血鬼,一只不留的抹杀!”
“我会再次打败你的,就在这里!”莱尔恼怒的冲刺着,向着血魔的身影高高跃起,全力挥刀而下。
“可笑,你别搞错了,你会出现在这里,是我把你的意识拉进来的,是为了让这个女性更好的解决你,但现在都不用了,”血魔笑着说,看着下落的莱尔,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滚回去,在外面的世界里,好好的观赏我重生的开幕式吧。”
刀砍在了血魔的肩上,但手感却异常的不对劲。
血魔的手指点在莱尔的额间,他感觉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失重感拖着自己不断上升。这种感觉他熟悉,说明他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从这个意识的空间里被踢出去。
“不!不!不!”他拼劲全力的嘶吼,可阻止不了事实的进行。
如果说姐姐的身体已经彻底被血魔控制了,那也只有在这个空间,他才能再看到姐姐的意识幻化后的姿态,姐姐的容貌,而在现实的世界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也见不到姐姐的面孔了吧。
巨大的焦灼感,在此时此刻这个刹那间,无限折磨起莱尔的内心。
“不要!姐姐!”
他大叫着,在消失前的时候,看到了被血魔提在手中的,姐姐的身体,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瘦弱的身影,似乎在用上自己最后的力气,向他在的方向,回头。
那是她要对他传达的最后一份感情,已经虚弱的无法用话语来传述,她对着莱尔,露出了笑容,那是不带其他一丝杂物的,最纯粹的微笑,是许多年前,在那片树林前依靠着休息时,姐姐无数次对自己展露的笑容,无尽温柔。
像是那只逝去的月鸣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