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躲藏没有意义。”
“我想也是啊。”莱尔轻声说,站起身来,从冰雕后面走出,他站在台阶上向下看,与那同样站在台阶上的处在自己下方的男人四目相对。
银色的长发,赤色的瞳孔,冰一般冷酷的面孔,银质的铠甲裹身,长衣的灰色下摆轻轻飘荡。男人的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的剑,他的手还放在剑柄上,就是那把剑,在刚才那刹那间离鞘挥出,刺开了空气,挥出了带有寒气的剑压,若不是莱尔躲在冰雕后面,那就不仅仅是脸上多了一道细小伤痕的结果了,正面对上,那道剑压会迅雷般的撕裂他的身体。
月夜骑士团第四分团团长,冰之剑圣莱茵·普拉斯,普拉斯家族本代次子,莱尔的哥哥。
“哥哥,”莱尔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开口,“从那以剑我就知道是你,能够瞬间拉低温度,并且将斩击化为实体的剑压释放,除了身为冰之剑圣的哥哥,别无他人。”
真是奇妙的感觉,眼前的那个人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身体里留着和自己相似的血液,但是现在的一切又都那么陌生,能够这样泰然的直面哥哥并且不带一丝畏惧的开口说话,这是十几年内,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莱茵说。
“我是被囚禁的人啊,自然会在这座囚塔里,而且把我带到这里的人不就是哥哥你吗。”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问,你既然是罪犯,为何不是待在牢房中,而是带着刀在这里到处乱跑,你自己不也清楚自己是罪犯吗,”莱茵说,“而且,这里的一副惨状也不是你能做出来的,是那些来救你的人干的吧,没想到你在人间界接触的人中还有着这样实力的存在,但是,就算如此,在闯入月夜静庭的那个瞬间便已经注定了你们全军覆没的命运,越狱加劫狱吗,这个程度的罪行,想必你们都会被处死……”
“哥哥,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情。”莱尔忽然开口,打断了莱茵的话。
“什么?”
“我是说了自己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人,但是,我可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一名罪犯。”
“你想说什么?”
“对于启示录抱有私心什么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至于我真正的想法,或许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发现不了吧,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那样的生活,所以也无从感觉,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与其说是我想要启示录,倒不如说,我只是,想要能够在人间界继续生活,不,是继续的活下去,哪怕是多延迟一天也好,只要能够更久的,更久的在那个地方待下去,”莱尔说,“那是我在月夜界这十几年中从未体验过的,没有孤独阴冷黑暗的角落,只要一群笨蛋似的家伙每天围着我转来转去,笑来笑去,但我真的很喜欢那些笨蛋,比起一个人也没有的空荡的屋子,有那些家伙在,真的是太好了。”他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带着傻气的笑容,像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和那些所谓的“笨蛋家伙”同化了。
莱茵愣了一下,他从未看见过自己弟弟那样的笑容,那是属于正常人的笑,开心,高兴,愉快,不参一丝的伪装,也许笑容本就是无需伪装的吧,既然是笑,那就要真正快乐的去笑,何必要伪装那股快乐呢,那些所谓的假笑其实根本不能被称作笑容吧。
一个被过去的悲伤所缠绕的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黑暗处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莱尔他走出去了,走出了那过去的阴影,是那些“笨蛋家伙”们,他们成为了莱尔的光,引导着他走出了黑暗。
“你刚才说了吧,在闯入月夜静庭的瞬间便已经注定了我们全家覆没的命运,但是啊哥哥,命运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去改变的吗,”莱尔说,“确实,我也能猜得出会来救我的人都是谁,也知道对他们来说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傻瓜,可正是如此,在他们拼上性命努力的朝着这座塔前进的时候,我如果只是一味的蹲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等死,那我岂不是就是一个更加无能的大傻瓜了吗,哥哥,我曾经懦弱过一次啊,我曾经也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逃避过,那一次我失去了自己最喜爱的人,十几年了,每一天我都被那沉重的阴影的所压着,我已经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更不愿意在他们危险的时候自己只能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莱茵沉默。
“哥哥你问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是吗,那好,我告诉你,我要去救他们,不管是以一位团长为敌人还是两位团长为敌人,那怕是与所有团长为敌人也好,我都要去救他们,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才不会待在那种牢房里面,”莱尔说,“哥哥,你也应该能理解的吧,那种心情,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永远的离开自己,自己却无能为力,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保护不了,那他苟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下定决心了要去救他们就一定回去的,这一次我不会再扮演那个懦弱的角色,就算结果是最坏又怎样,说实在的到底什么才是最坏的,是死吗,我不认为,带着遗憾与不甘,懦弱和颓废的死才是最坏的,如果等待在我前方的真的是死的话也无所谓,就算我一直待在那个牢房里最终还是会死,与其那样无能的走上执行台,倒不如在最后的时刻观察着自己的信念与奋斗一把,浑身留下战斗的伤痕,抹去嘴角的血迹对着敌人露出轻蔑的笑,让自己的身体屹立在剑丘之上慢慢的变冷。”
他说着说着,语气逐渐加快,声音也随之增大,然后变成了呐喊。
“你也变得能说会道了啊。”片刻后,莱茵开口。
“一个压抑了十几年的人,多多少少的会有些想要发泄的话吧。”莱尔挠了挠脸。
“但是,光凭借着一张嘴你以为你能做得了多少,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是严苛的,只靠那一腔热血什么也做不到。”莱茵忽然语调变换,犹如父亲批评犯了错的孩子那般的严肃,可就算是严肃,那也是一种感觉,人的话语有了感情,那就相当于有了颜色,有了温度,也许就连莱茵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他对自己的弟弟,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态度了。
是啊,只靠一腔热血又能做到了什么,如果那样真的能够做得到一切的话,那我当初为何还要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莱茵心想。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哥哥,我们是兄弟对吧,我们曾一起忍受过那样的排斥也蔑视,所以我也一样懂得这个世界的残酷和严苛,但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才会不断的去努力,去变强,即使是我,即使是曾经那般懦弱的我,现在也在为了自己重要的事物而去努力的变强。”
“你是想说,你已经有了足够强的力量了吗,能够面对任何敌人了吗?”莱茵说,“别开玩笑了,我比你经历的更多,所以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的无情和残酷比你了解的更多,你还没有完全明白所谓世界是什么东西,就在不久前你也还只是一个待在牢房里……”他说话的频率越来越快,就像是为了迎合莱尔之前那份呐喊一般,他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被众人号称“冰一样的男人”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想这样对着一个人大声的喊叫,在别人的眼里,他是绝不可能会出现的。
但是,他现在的确这样做了,他心中的那深藏的某些感情正在不断的外溢,其实莱尔也一样,那个懦弱的死小孩怎么可能会发出那般的呐喊呢,他也只是内心压制的某种情感,某种已经麻木的情感,在接触了某些人之后,终于被激发了。
兄弟二人的声音,在这开阔的空间内四处回荡,骑士们和囚犯们大多数已经被冻成了冰雕,也就无法再听到外界的声音,这正好,为那隔阂了十几年的兄弟呈上了一个相互倾诉的舞台。
“至少,我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什么也做不到的胆小鬼了,哥哥,你看着我,”莱尔对着莱茵大声的喊道,对着自己的哥哥大声喊道,他抬起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你看我,我现在可是在和你进行正常的对话啊,我甚至还能向你呐喊,向你吼叫,对着你笑,还能向你反驳,不久之前的我甚至连和你对视都做不到啊!”
莱茵又呆住了,是啊,不知何时,那个曾经懦弱的弟弟到哪里去了,那个蜷缩在墙角处哭泣掉泪的死小孩到哪里去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连看自己一眼都畏惧和害怕的小孩子了,而是一个会向自己大吼大叫热血与信念的家伙了。
“呐,哥哥,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可是有着十几年含量的话语都压在心中,等待着有一天能够像这样什么都害怕的,和你正常的交谈,然后吧那一切都和你说,想着总有一天会和你好好的说话,把十几年缺失的分量都补上来,”莱尔直直的盯着莱茵,赤瞳与赤瞳发出的光辉相互碰撞,可莱尔眼中发出的灼灼目光渐渐压过了莱茵那飘忽不定的视线,“但是现在还不行,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哥哥,你是一名团长,而我现在也只不过是个被冠上罪犯称呼刚刚从牢房里偷跑出来的家伙,所以让你就这样放我走也不太可能吧,所以……”
莱尔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词语是一枚重磅的炸弹,莱茵有些困惑的看着他。
“所以?”
“所以啊,哥哥,和战斗吧,我要打赢你,如果我打赢你的话,那就顺理成章的让我走,如果我输给你的话,随你怎样处置都好,”莱尔将背后的黑刀抽了出来,刀刃指向莱茵,刀身滑过,空气呼呼作响,犹如被狠狠的割裂了一番,“我会让哥哥认同我的,认同我现在的实力,我会让哥哥明白,我再也不是那个无能的小孩了,其实是有着剑圣之称的人成为眼前阻碍的墙壁,我也会跨过去。”
莱茵呆立了片刻,然后感叹,“是这样吗,你的确不是曾经那个无能的小孩了,无能的小孩是不可能会有勇气用剑指着我的,好,我就答应你的请求,这里有很多被冻上的骑士,他们没有死,所以在这里打斗会伤到无辜,跟我来。”
莹绿色的光粒在两人的脚下弹跳,两束青光一闪而过,兄弟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月夜囚塔,塔外。
莱茵和莱尔相对而站,莱茵看着自己弟弟那认真的姿态,缓缓拔出了收在腰间鞘内的刀,随着一道刺眼的光线释放,长刀的刀刃逐渐显露在空气中,银色的刀刃仿佛能够吸引一切的光辉,银剑的剑身散发着瑰丽又耀眼的青白色光芒,犹如用月亮所打造的一般,莱茵将刀完全抽出,摆在身前,像是握着世上最华丽的水晶。
“吾之刀,为月夜界五大良刀之一,其名寒珏。”他做出完美的起手动作,全身上下不留一丝的破绽,人与刀宛如浑然一体。
莱尔一瞬间感到呼吸停顿了一下,他第一次见识到哥哥那柄长刀的真正外貌,因为哥哥的拔刀实在太快,快到让他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反应过来时刀已回鞘。那把刀深深震慑了他,一把刀仿佛一只圣洁的精灵,当利刃挑出,星空都黯淡了,世间的一切似乎都隐退了下去,因为那把刀的瑰丽能够吸引所有的视线。
“月夜骑士团第四分团团长莱茵·普拉斯,参上,莱尔·普拉斯,能否踏过我的位置,你就证明自己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