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家族宅邸。
莱茵推开面前的木质大门,沉厚的响声过后,露出了屋内的情景,月光透过左侧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落地窗上镌刻的花纹将光芒打碎成了光斑。正对面是几座高大的书架,齐刷刷的并在一起,遮掩了墙壁,书架的木质边缘上还残留着没去处理掉的象征岁月的年轮,架中摆满了古籍,或是已经沦为历史的羊皮卷,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一个古籍收藏家,情操优雅。
在这书香盘绕的空间,一柄古老的太刀如同被供奉一般摆放在书架的最中心,那里有一个放刀剑的刀架,如此不相配的东西出现书海中,就如同是突然闯入羊群的野狼那样奇怪又让人胆寒,但这样的排列,却还有着一股悼念时间的古怪美感。
书架的前面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一个老人正坐在座椅上,满脸精神焕发,虽然已经张起了皱纹,却并不丧失年轻人般的精气神,他那头银发略显沧桑,瞳孔也是发黑的暗红,像是即将熄灭火苗的蜡烛,在顽固的燃烧着最后的油蜡。
“杰特伯父,”莱茵走到书桌前,对着老人说道,阿塔拉尼则是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莱茵让她在外面等着,她就会一直站在门外一动不动,那怕是风吹雨淋,就像她自己所说那样,她是什么都听他的。
“回来了吗,”被称作杰特的老人放下手中正在阅览的文件,抬头,“听说你去人间界执行了那件任务。”
“嗯,”莱茵点头,简单的作为答复,他停顿了片刻,说,“他让我替他向您问候。”他最后还是应了弟弟的请求。
“那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在做了那种事情后,”杰特问,“亲自将自己的弟弟押送回来,就他亲手送入牢狱之灾,甚至可能不会再见到外面的世界,这一过程,对你来说,到底只是在心中荡起轻微的涟漪这种程度,还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呢。”
他拿起旁边的一个白瓷杯,端起茶壶轻轻的晃动,将其中的韵味完全沉淀,然后手腕一翻,温热的红茶从壶嘴里喷出,一滴不露的流入杯中,醇厚的茶香从褐红色的液体中脱出,随着白色的热气一起在空气里翻滚,继而氤氲弥散,他用银勺挖了一块方糖递入杯中,两根手指轻捻勺柄缓缓搅动,优雅的动作娴熟的像是在岁月的流动里烙下了无数次,他还是个品尝的好手。
“喝点红茶,平复一下心情吧,虽然我不懂你,或是说几乎没有人懂过你,甚至是连亲弟弟都误解你,但你现在,应该心里很不好受吧,”老人将盛放着热茶的瓷杯放入托盘,推到莱茵的面前。
“这种东西,我想是浇不开我心中的冰的,”莱茵端起茶杯,没有品尝,仅仅是在持在手中把玩,手法巧妙,杯中的液体总是能在即将溅出杯子边缘的时刻被拉回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杯子中央控制着,他的手真的很稳,这是长久的磨练的结果,所以他握剑的时候手也同样很稳,阿塔拉尼的战斗技巧中也有着他的影子。
“你到了现在,也不理解你的父亲吗?”杰特叹了口气,说道。
他站了起来,推开座位,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树皮般皱起的手触摸着明亮的窗户,月光穿透层层玻璃打在他的脸上,“莱茵,普拉斯家族你是知道的,我们被称为吸血鬼,同样是天生的战士,我们代代都是为了称为光荣的骑士而生的,祖先曾立下誓言,要守护夜之女王,守护月夜界,所以,我们吸血鬼一直都活在长久的战斗中,存在于战场之上,接受着血的洗礼。”
“但是,您不就是个例外吗,”莱茵接着他的话说,“您做出了其他的选择,这违背了家训,虽然我们传下了的家训里并没有惩罚之类的手段,但您的确违背了。”
“真敏锐,你似乎可以猜测出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杰特苦笑了一下,“没错,我现在只是一个商人,远离‘战斗’这一概念的经商的人,没有选择最初的那条路,你可以说我是胆小,我也确实胆小,但并不是简单的畏惧死亡这种东西,我只是隐约的感到不安,我们吸血鬼生来就像是注定要被烙下一个看不见的诅咒,除了我以为,那些走上战斗的道路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就一个个的死去了,就像是,”杰特的话语开始急促,甚至有些紧张,“在进行着一场延续千年的血的筛选,我们都是这场筛选中的棋子,直到被选中的人出现,宿命是不会结束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伯父你说这么哲理的话。”
“你不也是,从来没有主动与任何人谈过话,今天却想着找我来了,平常的时候,你宁愿站在月下挥动着刀剑训练,果然是因为放不下弟弟吗。”
“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真奇怪,为何你会这么说,明明你的眼中还透露着迷惑,”杰特说,“你说我从没说的这么哲理,倒也没错,毕竟人老了,难免会说些伤感的话,我在我这一辈里,可是最年长的,甚至大了你父亲二十岁,你父亲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只可惜,大家都一个一个逝去了,最后连你父亲也是,只有身为逃兵的我还在苟活,却不知道能再活多久。”
“您的意思,难道是要我把父亲的做法全部归于命中注定或是千年的诅咒之类的什么吗?”莱茵问,“你觉得我会接受吗?”
“不,现在的你自然接受不了,我只是想说,现实就是残酷的,命运也是不确定的,就像那光波,你永远都无法算出它的每一个光子会落到哪个区域,人若是迷茫,是会在命运中站不住脚的,”杰特转身,面向莱茵,“有些人不会迷茫,是因为他们心中秉持着某个信念,某个他们认为是正确的,即使是死也不会感到遗憾的,而不是处在迷茫中的固执。”老人指了指莱茵的胸口。
“我只是觉得,你的父亲一定是有着他自己的理由,很多事情是不完美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定要失去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太责怪他,然后,你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选择你认为的,真正正确的路。”
“真正的路什么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那种东西。”莱茵说。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只是看你有没有去认可它的决心,你以为你现在固执的坚守的就是对的吗?当然,我也没有资格去评判那其中的对错,只是,如果真的是正确,那你现在就不会这样迷茫。”杰特走到莱茵面前,他伸出的手指轻轻的捅在他的胸口处,却让莱茵感觉像是能穿透自己的心脏一样,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伯父也算是半个哲人,只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拒绝外界了吗。
“按照惯例,我想接下来估计要开圆桌会议了吧,你若是有心,就去尝试一下吧,在你内心深处潜藏的,你所认为的真正正确的做法。”
“谢谢,”莱茵转身,走向门外。
其实他现在依然不能理解伯父话中的含义,但是,托这番话的福,原本坚冰一样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对了,”杰特突然叫住莱茵,“莱尔他现在,怎么样了。”
莱茵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个时候,他在我的面前挥刀了。”
“哦,然后呢?”
“还称得上是漂亮的截杀。”
“是吗,真奇妙,他不是一直都在你的面前自卑的连抬头都不敢吗?”杰特显得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总是这样的画面,孩子低着头走着,在和自己哥哥擦肩而过的时候,头就更低了,想是要把头塞进地里。
“他在人间界遇到了一个女孩。”莱茵将侧脸转动给杰特,站在杰特的位置,可以清晰看的到他嘴唇的翕动。
“女孩?”杰特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莱茵这像是神转折般的话是哪出,“什么女孩?”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看见莱娜一样。”莱茵淡淡的说着,然后快步离去,他不想让其他人听出,在说起这么名字的时候,语气中轻微的起伏。门外很快便只剩下两个即将消失不见的背影,莱茵在前,阿塔拉尼走在后。
“这样啊,”杰特感叹的说道,语气里透露着莫名的欣喜,就像是听到许久找不到对象的女儿突然嫁入到了豪门。
他伸手拿起了一个相框,樟木制的框架中夹着一张色彩明亮的照片,背景是极为璀璨的夜空,月轮悬挂头顶,群星浮现,如同黑夜的宴会,月色下,两个少年站在两侧,同样的银发同样的赤瞳,左边的显得弱气,右边的满脸倔犟,两人的中间站着一个少女,面容可人,微笑垂挂在脸颊,还透露着少许男孩子般的活力与豪气,赤红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宛若盛开的一朵鲜花,诱人艳丽,少女比两个少年都要高,白皙细嫩的胳膊分别搂着两个少年,显得那么亲密,温馨。
那是莱尔他们姐弟三人唯一的合照,也是唯一被化为永恒的温暖的时光。
照片的下方,是黑色的趣÷阁迹从左侧依次书写着三人的姓名。
莱尔·普拉斯,莱娜·普拉斯,莱茵·普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