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漓站在可视门铃前,看着视频画面里的那一对男女,身体悄无声息地僵硬起来。
一个早上,她没有碰手机,没有看新闻,只想安安静静地地度过这一整天,却没有想到会有人来这里找她。
门铃声依旧在继续,黎漓终究还是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大门。
门外,两个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女人瞬间转头又埋进男人怀中哭了起来,男人似乎也被引得红了眼眶,到底还是尽力克制着,只是看着黎漓,缓缓开口:“漓漓,好久不见。”
黎漓看着他们,很久之后,才终于回应了一声:“伯父,伯母。”
阔别数年的薄氏夫妇,薄易祁的父母双亲,让她曾经体会到无数家庭温暖的伯父与伯母。
薄玉林听到这个称呼,尽管双目含泪,却还是缓缓微笑了起来。随后,他轻轻拍了拍妻子于慧的肩膀,低声道:“漓漓喊你呢,不要哭了。”
于慧似乎也竭力想要控制,她努力克制住哭声,却在抬头看到黎漓的那一刻又一次控制不住,蓦地上前一步,拥住黎漓,抱着她哭出声来,“漓漓,你原谅易祁,好不好?”
薄玉林听到这句,也蓦地转开头,拿手去按住眼睛。
……
黎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二老请进屋的,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大脑仿佛又恢复了昨天的状态,有很多东西充斥其中,很胀,很疼。
但是她仍然没有忘记给两人倒水,她站在厨房里,盯着水壶上缓缓上升的水温,听见坐在客厅里的薄玉林仍旧一直在低低地劝着妻子。
还有什么事能让夫妻二人伤心成这样?
再没有什么好问,也再没有什么好说。
黎漓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水烧开,随后她将热水倒满两个杯子,这才端着杯子走出了厨房。
于慧似乎已经平静了很多,双目虽依旧红肿含泪,可是看向黎漓的时候,她在试图微笑。
相对而言,薄玉林就更为平静得多,他起身接过黎漓端过来的水,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随后才看向黎漓,“漓漓,好几年没见,我跟你伯母……知道你嫁了人,而且还嫁得很好,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黎漓坐在两个人的对面,依旧是平静的容颜,目光却是低垂的,“让伯父伯母特地来看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你不要这么说。”于慧一张口,却几乎又要忍不住哭出来,薄玉林连忙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背,她这才又克制了一些,低声道,“漓漓,你是个好孩子,是易祁没有福气,是我们薄家没有福气。”
黎漓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又响了起来,黎漓又怔忡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又一次走向门口。
这一次,她在可视门铃里看到了宋衍。
门一打开,宋衍几乎立刻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你有没有事?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怎么不接?”
黎漓看着他,缓缓道:“没事啊,我没留意电话。”
宋衍仔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才松下一口气,可是却又忽然听到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他脸色骤然一变,径直走向屋内。
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薄氏夫妇,宋衍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几乎是一把将黎漓护在自己身后,看向那边的两个人,“薄先生薄太太,薄易祁的死不关漓漓的事,你们不要怪她,你们不能怪她!”
薄氏夫妇双双抬头看向他,于慧一转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薄玉林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们知道。我们不是来怪漓漓的,我们只是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
宋衍听了,仿佛不太敢相信,转头看了黎漓一眼。
黎漓站在他身后,整个人都处于僵直的状态之中,他低低喊了一声“漓漓”,她才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之后,她微微笑了笑,“你也坐啊。”
宋衍惊疑不定地坐下来,心头似乎依旧没有放心,看看黎漓,又看看薄氏夫妇。
“你就是宋衍吧?”薄玉林说,“易祁说起过你,说你是漓漓现在最好的朋友,你什么事都为漓漓着想,是个很好的孩子。”
宋衍脸色微微一凝,忍不住又看了黎漓一眼。
这样的情形其实有些诡异而尴尬,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自处,黎漓整个人却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只是除了眼神有些恍惚。
安静了片刻之后,于慧站起身来,走到黎漓身边,伸出手来拉起黎漓的手,轻声道:“漓漓,我跟你伯父之所以来,除了是来看看你,还希望能够替易祁……完成他生前的愿望……”
宋衍闻言,身体微微僵了僵。
他先前去到公安局,知道了事件的调查结果,也知道了薄氏夫妇前来找黎漓,他立刻就有些吓着了,唯恐薄氏夫妇是来找黎漓的麻烦,因为黎漓的电话打不通,他直接就赶了过来。
可是没想到薄氏夫妇面对黎漓时,竟然这样平和,甚至还表现出心疼黎漓的模样。
他心中到底是有悲伤的情绪积聚起来,为了那个他原本很讨厌,最终却还是帮着赎罪的男人。
他欠了黎漓的,所以想要尽量补偿给黎漓。而如今,他在尽力做出补偿的过程中意外亡故,算不算是最大的补偿?
是的,一场意外,然而,又不仅仅是意外。
于慧紧紧握着黎漓的手,低低地诉说:“漓漓,我跟你伯父都知道,是易祁做了错事,是他对不起你……可是这么几年,那孩子……那孩子一天都没有快乐过……他一直想着你,却又不敢回来找你……”
黎漓的手被她攥在手心,她的手冰凉,黎漓的手同样冰凉。
“去年,那孩子在美国经历了一场车祸,很危险,可是庆幸并没有出事……也是因为这场车祸,他才终于有了回来找你的勇气……我跟他爸爸都很高兴,如果你肯原谅他,你们能变回从前的模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太迟了……那个傻孩子,他下定决心得太迟了……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要结婚了……他想要争取的,而事实上,他的确争取了,对不对?”
黎漓双目放空地坐着,杂乱无章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明起来——
那是薄易祁的声音,他对她说:“如果你的所求我也能够给你,能不能把这个机会给我?”
于慧转头抹掉眼角掉落的泪,安静了片刻,才又继续道:“可是你没有给他机会……漓漓,你没有错,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回来得太晚,你没有错……”
“可是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他,老天爷还是要惩罚他……”于慧的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就掉落下来,“漓漓,前段时间,易祁被查出,脑子里有恶性肿瘤……”
黎漓的手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却依旧被于慧紧紧抓住。
“他不肯接受治疗,跑回来找你……不,不是找你,是回来挽救他曾经犯下的错……”
黎漓忽然艰难地转头,看向了宋衍。
宋衍悲伤而沉默,察觉到黎漓的视线,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的确,他知道,从薄易祁再度找上他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心软,所以才明知道她不愿意接受的情况下,也依旧选择了帮薄易祁。
他告诉了薄易祁黎漓这些年发生的一切,给他机会去弥补,也将黎漓最重要的那间房子的钥匙重新交给了他。薄易祁说,他要亲自动手,将黎漓最看重的那幢房子一一重新装饰出来。
可是……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在那里晕倒,意外引发的火灾,也无人能救。油漆、涂料,通通都是易燃物,通通都放在他身边……
“也许是老天爷都不肯给他赎罪弥补的机会……”于慧已经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可是漓漓,你能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