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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第六十二章(1 / 1)

?见连一向温柔详雅,面上总是带笑的陆辞都肃着脸,原是充满期待地等着郎君们回来的健仆们,心里也为之咯噔一下。

郎君们在简单用过晚膳后,就沉默地各自回房,徒留健仆们在外不知所措地守着,面面相觑。

——怕是都没考好啊。

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这一猜测,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这几位有多笃学业文,用心向知,在过去这几个月里,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况且这般与人和善,厚待下仆的雇主,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哪怕签订的只是一年的短契约,承过不少恩惠的他们,当然也盼着主家好。

陆辞倒不知连仆从们都忍不住替他们惋惜上了。

他虽配合其他人露出凝重神色,但真实心情还是轻快的。

因时辰还早,他沐浴过后,却不着急净面漱口,而是让厨子做了份酥皮蛋羹送来,作为宵夜。

在子时到来之前,他就一边尝着软软甜甜、煮得恰到好处的美味蛋羹,一边悠闲地翻着已然倒背如流的《春秋》,还给自己抽查了三十来条墨义题。

只是在他刚要歇下的时候,房门就不出意外地被人叩响了。

陆辞:“请进。”

门一开,一脸扭捏地进来的人,果然是钟元。

钟元将门轻轻关上,转过身来,也不坐,只清清嗓子,眼神飘忽道:“摅羽啊,我们也认识好些年了……”

陆辞听这万分艰难的开场白,就将他想说的话猜出了七八分,挑眉接道:“你是没考好,做好落榜的打算了,然后想让我向令尊替你说几句情?”

钟元咳嗽一声,飞快地点了点头。

在这两日的省试中,当他坐在椅上,对着考题一筹莫展,最后只掐着时间草草写了点不知所云的话交差时,就彻底明白了自己和其他人还隔着的巨大差距了。

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钟元在脑子一片空白地坐在那时,听着旁边人奋笔疾书的细微响动,就生出深深的悔意来。

要是当初陆辞督促他念书,邀他一起读习时,他不想方设法逃了就好了。

那样的话,起码不会似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吧?

明日虽然还有一场,但钟元对自己定会落榜之事,已是心知肚明。

陆辞实事求是道:“你年纪还轻,头回应举就能通过发解试,已很不易。令尊令堂虽望子成龙,但也极通情理,你不必太过忧心。”

见钟元面色渐转轻松,陆辞也不愿让他毫无紧迫感地一昧把心放宽,便皱了皱眉,强调道:“你也别摆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结果未出,谁知如何?哪怕上榜无望,也决不可轻易放弃这难得的锻炼机会,仍当全力以赴。”

“毕竟能得些宝贵的省试经验,对你日后查漏补缺,可是帮助极大的,也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呢。”

钟元已全然忘了陆辞比他年纪还小的事实,虚心地连连点头。

在得到陆辞的承诺和安抚后,一直心里搁着事的他终于一身轻松,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告辞回房歇息了。

陆辞笑着摇摇头,送他出门后,刚要熄烛,门又人小心翼翼地叩响了。

“……”

也不知是钟元去而复返,还是另有别人。

陆辞轻叹一声,只有披上外衣,再去开门。

门开后,赫然站着一脸紧张局促的易庶:“打、打扰摅羽兄了。”

“来坐下吧。”

陆辞邀他进屋后,并不急问他,而是先倒了一杯白水递去,解释道:“临就寝的时候,就不给你吃茶汤了,喝几口润润嗓子吧。”

“多、多谢摅羽兄。”

易庶受宠若惊地接过,礼貌性地立马饮了好几口。

陆辞莞尔一笑,轻快道:“难得见你单独寻我说话。可惜你来晚了些,要来早点,还能赶得上让厨子替你也做一份蛋羹来。”

在这无比温和的注视的鼓励下,易庶只觉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湿。

他深吸口气:“我——”

才说了一个字,他就再撑不住故意做出的坚强了,整个上身都伏在了桌上,在这个最让他感到安心和温暖的地方,堵塞的情绪一下爆发,直接呜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陆辞眼皮一跳。

在这时候,倒不适合再问什么了。

陆辞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不时轻轻拍抚他颤抖的肩背,递去干净的巾帕。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易庶那如霏霏春雨的低泣声,才渐渐减缓,徐徐收了势头。

等他神智回炉,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陆辞房里,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就已丢脸地哭了半天时……

整张脸顿时都如被火烧过一般通红了。

他发现还抑制不住抽噎,就更觉丢脸了,索性直接站起身来,向陆辞深深揖了一礼,飞快丢下句‘多谢摅羽兄’后,就手忙脚乱地开了门,飞速跑走。

这一串行动完成得如行云流水,根本不给陆辞反应的时间。

所以说,易庶到底是来干嘛的?

看着被重新关上的房门,陆辞不由失笑。

他可真是什么都没做。

当一前一后地送走情绪最不稳定、出考场时,脸色也最难看的这两人后,陆辞想着总算可以安置了,便将披着的外裳挂在一边,重新躺下。

然而他刚准备熄灯,门第三次被叩响了。

“………………”

陆辞这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认命地坐起身来,再次披上外衣,平心静气道:“请进。”

这回进来的人,可大大出乎了陆辞的意料。

“柳兄?”陆辞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和神色赧然的前两人相比,风流慵懒的柳七,可全然不似要寻陆辞谈心求助的模样。

他笑眯眯地进了屋来,故作鬼祟地将门掩好:“我便猜到,摅羽定还未歇下。”

陆辞哼笑一声:“柳兄若晚个半步,我这灯就已熄了。”

柳七大大方方地在紧挨着床的椅子上坐下,眼角余光扫到空了一半的杯子,心下了然:“刚才有人来过了吧?”

陆辞睨他一眼,实话实说道:“你是第三位。”

柳七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摅羽弟,果真深受众人爱重!”

“莫说笑了。”对柳七和朱说,陆辞就没那么体贴呵护了,无情撵人道:“夜已深,有话快说,要只是插科打诨,就给我早些歇息去。”

柳七这才正了正色,笑道:“我方才头回见你面带愁色,还以为你考试失利了。结果看你这精神气貌,想来是我多虑,倒是省了安慰你的功夫。”

听出话语中浓浓的关怀之意,陆辞有些意外地怔了怔,心里一暖。

他莞尔道:“多谢柳兄关心,我并无碍。况且不论前两场考得如何,都不当将杂念带到最后一场去。它看似最为简单,却也考校心细和基础,容不得半点大意。”

柳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不禁故作懊恼道:“哎!我原想着,难得拾起兄长的威风,好生宽慰你几句,不想又被你给教训了。”

陆辞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柳兄大度,原谅愚弟的心直口快吧。”

柳七心思玲珑多窍,哪儿还瞧不出,陆辞非但没考砸,倒似考得很不错的模样,心顿时就彻底放下了。

他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明日考毕,到放榜之前,愚兄建议摅羽再雇多几位健仆,以防万一。”

陆辞头个反应,就是京中局势是否有变,导致治安不宁。

但又很快意识到那不可能,便询道:“这是何故?”

柳七终于有机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从容架势,向虚心求教的陆辞讲述道:“省试放榜时,榜下聚集得最多的可不是举子,而是生得火眼金睛的富贾豪商和朝中大臣。虽不比殿试放榜时再动手捉婿的那些达官显贵来得位高权重,但也不是区区五位健仆就能挡得住的。”

回想几年前省试放榜时,榜下多方你争我抢的光景,以及竟连七旬老者都不曾放过的狂热,就足够叫柳七感到记忆犹新。

上回错过陆辞被人当街捉走的狼狈情景,固然使他感到遗憾,但在这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京城里头,还是提前避免了好。

陆辞一时无语,半晌才无奈道:“柳兄之未雨绸缪,高瞻远瞩,愚弟受教。只是如此高看,我可担当不起。”

就算他这两场自我感觉是发挥不错了,但要想在七千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一员,也绝非易事。

柳七却完全没听进去,兀自在双眼放光地喃喃自语道:“若摅羽中了省元,还是本朝中最年轻的一位呢……”

他在那嘟嘟囔囔,陆辞虽仅捕捉到只言片语,也一下明白了,顿时嘴角抽抽,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柳七的白日梦:“柳兄,夜深人静,要做梦的话,还是躺床上去做吧。”

三场才考了两场,距离放榜更还有十天半月,而瞧柳七这神神叨叨、对他信心十足的架势,倒像是想直接将那绝无可能的省元的印戳给盖他头上了。

陆辞自己的想法一如最初。

作为头回应举,只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再尽可能地汲取赴考经验,就已经足够了。

是否登榜提名,倒不是重点。

柳七笑眯眯道:“与其为我操心,摅羽还是趁放榜前,多练练冬泅吧。”

看着柳七莫名其妙地对他抱有十足信心,陆辞在感到动容之余,就尽是哭笑不得了。

二人在说话时,早早就换好寝服,却因一直惦记着陆辞难得一见的消沉模样,而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朱说,也偷偷摸进来了。

他原还隐约抱着扰人安歇的羞愧,随着看到灯还亮着、里头还有个厚颜无耻地捷足先登的柳七后,就荡然无存了。

朱说蹙了蹙眉,脱口而出道:“柳兄怎么在这?”

柳七好整以暇地抱着臂,闻言笑容满面地来了个四两拨千斤:“朱弟是为何故在这,我便是为何在这。”

朱说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这个没走又来一个,还是朱说……

陆辞揉揉眉心,想到朱说的来因多半跟柳七一样,心里就只剩一片柔软,而生不出半分被耽误睡眠的埋怨来。

唯一的错,就怪他自己为配合其他人演情绪不高的模样,结果一不留神就演过头了吧。

事到如今,他也彻底放弃独睡的念头了,笑道:“我并无事,劳你们惦记,实在抱歉得很。你们若也因独睡而难以成眠,又不嫌我这床挤,那不妨熄了灯,陪我躺下,稍微聊会儿,也就能直接睡去了。”

都快忘了来意的二人闻此提议,自是从善如流。

于是片刻后,朱说和柳七就一左一右地紧挨着陆辞在这张独睡宽敞、三人也能勉强挤下的床上躺下,高高兴兴地熄了灯。

陆辞闭着眼,一边昏昏沉沉地酝酿睡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左右两边人的话。

他可算是明白,史上与关张同塌而眠的刘备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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