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香的老板将顾元白和薛远带到了和亲王隔壁的房间里。
大恒朝的官员禁止出入风月场所,顾元白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他让老板挑了条人最少的路,给够了银子,让他安安静静的进来,再安安静静的出去。
这里的房间并不是很大,装饰得风俗而轻佻,顾元白站在中央环视了一圈,觉得处处不符合他的审美。
和亲王就是房间左侧,而在房间靠左边墙壁的正是一方白纱廉价的木床。百花香的老板将床尾的柜子给挪到了一旁,柜子之后就是一个木扇,扇上有几处镂空的地方,正好可以供房中的人透过镂空的地方看到对面房间的情况。
老板笑着解释:“尊客可别误会,这东西就是为了透气用的,早晚熏香时将柜子挪开,各房的香气那就都通了。”
顾元白颔首,让老板退了出去,等房门关上之后,他才撩起衣袍,潇洒地坐在了木扇之前。
薛远悠悠在他身后坐下,想起小皇帝的娇弱,眼神一低,往他屁股下看了一眼。
“屁股冷吗?”薛远直接问。
顾元白在古代待了三年,还是头一次听身边的人说这么粗俗的话,他眼皮一跳,“给朕闭嘴。”
隔壁的房中,和亲王正坐在桌旁,他身边的小厮在低声说着话,不久,就有人敲响房门,进来了几个百花香里的男人。
顾元白看了一眼,眉目倏地一紧。
和亲王真的喜欢男人了?
那几个男人背对着顾元白的方向,排着队如同选妃一般,和亲王被挡在这些人之后,看不清神色如何。
若是记得没错,顾元白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和亲王并不喜欢男人,还特别嫌恶京城之中逐渐多起的龙阳之好。
顾元白静静等了一会,房中的小厮就说道:“转过身去。”
这群男子转过了身,正脸朝着墙,正好让顾元白看清他们的长相。这些人脸上干干净净,清秀的面孔之中还有几个称得上是貌美,顾元白客观评价道:“男生女相。”
薛远闻言看了他一眼。
顾元白敏锐地回头,眯起了眼:“薛侍卫有话要说?”
“不敢,”薛远虚假笑道,“圣上说的都对。”
一个相貌秋色无边的人,对着这些倌儿可惜地道“男生女相”,可真他娘的怪异。
顾元白转过了头,继续看着隔壁。
这一细看,顾元白就从人群之中看到了和亲王的表情,和亲王的表情很不对劲,既有压制不住的嫌恶,又有深沉的压抑,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些站在面前的倌儿,看得出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顾元白若有所思,他想了一会儿,起身道:“不看了,关上吧。”
薛远也跟着起身,正要挪动柜子,窗外一阵风吹来,裹挟着院内的香气袭向了屋子。顾元白被这阵粗糙的香气给呛到了,他撑着衣柜,开始剧烈的咳嗽。
小皇帝咳嗽的架势太吓人了,薛远转瞬之间就想起了之前那日他咳了自己一身血的画面。脸色瞬息一变,上前伸手,一把将小皇帝打横抱了起来。
“滚……咳,”顾元白恶狠狠道,“你——”
又是一长串的剧烈咳嗽。
“闭嘴!”薛远脸色难看,“给老子老实待着!”
他将顾元白放在了床上,又去找毛巾和水,大高个的黑影来回在房中走动,带起的一阵阵风还夹杂着冲鼻的香气,顾元白咳的难受,断断续续道:“……香味。”
薛远大步上前,将窗户给合上。又看了看床,拿着湿透了的巾帕上了床后,将床帐给放了下来。
床上昏昏暗暗的,香味总算被隔绝了一些,顾元白握着床架,撑着别倒下去。
这具身体被娇养惯了,举国上下最精细的照顾,用的香料都是顶好的香料,现在闻到这种劣质又刺激的香味,弄得顾元白满鼻子里都只剩下百花香里的味道了。
真的是,越活越觉得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薛远把顾元白揽在怀里,让他躺在自己胸前,拿着手巾给他擦脸。顾元白闷声咳嗽着,单薄的胸膛不断起起伏伏,在这沉闷狭小的空间里,他这样的虚弱咳嗽,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死了一样。
薛远猛得压下了眉,阴翳地用被子包起了小皇帝,他抱起人,沉着脸踏出了房门。
外头各式各样的尊客和倌儿朝薛远望过来视线,顾元白还在被中咳嗽,声响透过被子之后变得沉闷,洁白的被褥随着咳嗽而微微颤抖,被子前头,还有几缕黑发垂下。
只这几缕黑发、一层被子,就让人想入非非,被子颤抖,岂不是美人在害怕?
一个公子哥走向前,拦在了薛远面前,特地往被子上看了一眼,义正言辞道:“这位公子不想跟你走,你怎么还能把人卷在被子里强行带走呢?”
“是啊,”另一边的一位尊客大声道,“这儿不兴强迫,强迫也不是君子所为。”
薛远冷笑一声,戾气压抑不住:“滚。”
富家公子哥被骂得涨红了脸,正要再说时,薛远没了耐心,直接抬起一脚踹上了公子哥,阴气煞煞的往外走。
院子里的人都被他吓住了,被他踹了一脚的公子哥已经晕倒在了一边,薛远的步子越来越快,脸色很不好看。
艹他娘的,小皇帝闻不了香味还往里钻什么?!
自己不知道自己弱得跟个什么似的?
很快,薛远就阴着脸走出了院门,巷子口的街道外侧都是人,薛远抱着小皇帝往巷子深处走,踹走了几只野狗,才寻了处没有味道的地方。
被褥散开,顾元白隔着被子靠在墙面上,他鼻腔里还有些那古怪浓郁的香味,力气都被耗光了,就只能低咳。他的声音低低,肩膀晃个不停,孱弱的像是生命迹象也在流逝一样。
小皇帝弯着背,发白的手指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这样勉强站着,身边没有东西去支撑。
薛远静静看了他一会,眉峰耸起,嘴角下压,往前一步挨着小皇帝,然后将小皇帝发白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让他攥着自己的衣服。
“逞个屁强,”薛远嗤笑一声,“靠吧。”
百花香的院子里。
和亲王正在挑选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他心中猛得一跳,瞬间站了起来,胸腔之内砰砰乱跳,又是惊慌又是不安,等过了一会,他才冷静下来,对小厮道:“去隔壁看看房里有什么人。”
小厮前去看了,回来时一脸为难,“爷,隔壁没人。”
没人?
和亲王不知是什么心情,他忡愣地坐了下来,面色沉沉地看着排在他面前的一队人,也没了挑人的兴致。径自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出了门。
和亲王一出门,就好巧不巧的撞见了并肩走来的李延和汤勉。
他们二人也看到了和亲王,慌乱一闪而过,平昌侯世子李延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画背到身后,眼神躲闪,不敢对上和亲王的目光。
和亲王直觉不对,他沉下了脸,“你们在这做什么?”
汤勉同样猝不及防,他勉强镇定,回答道:“回和亲王的话,小子同世子来见见世面。”
“见见世面?”和亲王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们想要藏起来的画,“那是什么?”
汤勉和李延神色一白,都有些害怕惊慌的模样。
和亲王厉声道:“过来!”
汤勉和李延跟着和亲王走进了屋里,在和亲王压迫感强烈的视线下,脸色已经苍白,但还是不敢将画拿出来。
要是被和亲王知道了……要是被圣上知道了……
是不是会死啊?
和亲王耐心已经快没了,“本王再说最后一遍,将东西给拿出来!”
这一道厉声彻底吓坏了两个还未立冠的小子,两个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画放到了桌子上,小厮给一一展开,和亲王凑到一旁,低头一看,微微一怔。
画上是两个相貌不同、和亲王都不认识的人,但这两幅陌生的脸孔上,却又让和亲王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看了许久,才神情莫测地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汤勉和李延,语中掩藏杀气和怒火,“给本王滚!”
汤勉和李延下意识看了一眼画,才面色苍白地离开。
和亲王看着桌上的画怒火越来越盛,他抓起其中一幅就要给撕了的时候,双手颤抖,却下不去手。
僵持在了手里,却没有力气将画撕裂。
和亲王颓废地扔了画,低声道:“把这两幅画带回府,放进我的书房里。”
巷子深处。
等到小皇帝终于缓过来了,薛远才往后退了一步。
顾元白虽然狼狈,但还是淡定极了。他看了薛远一眼,伸手哑声道:“帕子。”
薛远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找出一个团成一团的帕子给了他。顾元白嫌弃地看了帕子一眼,薛远压着火气,“没用过。”
顾元白整理完了自己,又缓了缓,琢磨着面上神情应当正常了,才看向薛远,缓声道:“朕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朕今个儿出现在了这处。”
薛远也道:“臣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臣进了南风馆里。”
丢人。
顾元白露出的满意的神色,“很好。”
圣上用完的那方帕子被随意扔在了一旁,薛远莫名看了两眼,转开了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巷子中走了出来,这才发现这处除了南风馆,还有几家秦楼楚馆。
他们经过秦楼楚馆时,里头还传来嬉笑之声,一道女声娇笑道:“楚楚姐姐可是被那些书生吟过洛神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吃楚楚姐姐唇上的胭脂呢。”
薛远听到了这句话,随口问道,“圣上,您吃过女子唇上胭脂吗?”
顾元白:“……”
扎心了。
顾元白微微一笑:“薛侍卫难道又吃过了?”
“没有,”薛远唇角一勾,似不屑又像彬彬有礼道,“圣上,臣没有吃别人胭脂这个癖好。”
顾元白:“恰好朕也没有。”
薛远道:“都说洛神美,圣上认为洛神美不美?”
顾元白闻言笑了,他侧过头瞥了薛远一眼,唇角勾起的弧度藏着强大的自信和底气,圣上道:“洛神再美,有朕的如画江山美吗?”
薛远看着他自信蓬勃的笑容,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跳快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