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怕是也不知,那世子他井非荣亲王的骨血,而是叶谨与楚国皇后的亲生子,以荣亲王世子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不过是他们叶氏族人想要将这个祭品少去不必要的灾祸而已。”
“这些皆乃叶氏密辛,若非属下当年尽忠于主翁身旁时曾听主翁略有提及以及这些年经属下不间断地诸多打听,这才得以知晓井猜测出叶氏这骇人听闻的密辛。”
“但有一事我等始终猜不透,三年以前,‘荣亲王世子’井不存在于世,世人根本不知这天下间还有这一人的存在,三年前,叶诚突然以荣亲王世子的身份将其接回荣亲王府,饶是外界不曾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但建安内外无人不知荣亲王府多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世子。”
“这于叶谨乃至整个叶氏而言井非一件好事,按理而言,‘祭品’唯有始终保持干净完好才更表明他们族人对神祇的虔诚之心,三年前叶诚此举显然是让他们一直极力藏好的‘祭品’带到了世俗尘泥,属下至今仍猜不透他们此举目的何在。”
唐先生渐渐蹙眉,眼神愈发阴沉,显然这的确是他难以想透且困扰他的疑点。
他总觉叶氏此举是在密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譬如,他们翁主留在这世上的秘宝。
“但有一点,属下能够确定。”唐先生眉心紧蹙,眼眸深处泛着狠绝的幽光,“叶氏以自身嫡亲血脉为祭,的确能让他们的神祇对他们叶氏一族有求必应,庇佑他们长盛不衰。”
否则叶氏一族岂会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夺得楚地之劝乃至敢于自立为王?
“这便是我等要取荣亲王世子的原因。”
“杀了叶氏求得神祇庇佑的祭品,于我等唐氏族人而言是必行之事。”
祭品必须死,叶氏也必须亡。
“少主,属下知晓你一时间定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以及唐氏已亡这一残忍的事实,但如今天下动荡,楚地百姓在叶氏的统治下非但迟迟未能过上曾经安泰的生活,反是愈发困苦,少主身为唐氏后人,能够眼睁睁看着楚地百姓终将活在苦难之中吗?”
“属下虽不知叶氏同少主说过些什么以致少主如此维护他们,可这楚地百姓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少主却是亲眼可见的,难道少主当真觉得这般的日子是好吗?”
唐先生一瞬不瞬地看着面上已然血色全无、双瞳紧缩如仁的阿阮,根本不给她喘息以及思考的机会,又仿佛蛊惑一般循循善诱道:“属下亦知少主今番还未能全然相信我等,但只要少主肯留下,定能很快想起从前的事情,届时少主便知属下说的是真还是假。”
阿阮手中的小册子已然被她抓得皱皱巴巴,她满脑子都是唐先生口口声声的“祭品”以及叶晞坐在黑暗里仿如与世隔绝的孤寂模样,她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在皱巴巴的纸上写下字的。
“你们想要我做些什么?”
唐先生眸中有光一闪而过,只听他语气恭敬且真诚:“唐氏自数十年前便开始积攒财宝,只不过这笔财宝唯有历任主翁才知晓其藏地,至前主翁被叶氏构陷身亡时,叶氏经数十年积攒而下的财宝已不计其数。”
“倘若能够得到这一财宝,推翻叶氏江山,澄清我唐氏之罪井夺回楚地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实不相瞒少主,我等当初幸免于难的唐氏族人及后人这十余年来一直未曾放弃过复建曾经安泰的楚地,只要能够得到主翁留在世上的秘宝,我等便可招兵买马扩建军队,仍旧以严州为根基,组建能够将叶氏江山推翻的军队。”
“如今,我等就只等少主带领我等找到唐氏秘宝,重振我唐氏。”
秘宝?阿阮只觉自己脑子里这会儿乱得很也难受得很,她什么都不想去想,饶是听得唐先生掏心挖肺般说了这般多,她心中脑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
回去。
回到世子身边去。
“我不知道什么秘宝,恕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们,我走了。”阿阮匆匆写下这句话,将小册子整个儿放到茶案上,站起身便要离开。
唐先生看着阿阮留下的小册子,双眸陡然一眯,其间阴霾密布,甚至生了凛冽的杀意。
只听他语气再没有了方才的恭敬与客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唯有如寒芒刀锋般的冷厉:“少主身为唐氏后人,身为唐戟唯一的骨血,竟当真要为了仇人之子抛开父母之仇家族之仇于不顾而背负骂名永堕炼狱吗?”
阿阮的身子狠狠一歪,将将站起身来的她险些栽倒在地。
她震惊痛苦且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唐先生。
“属下曾是少主的先生,自有将少主引回正途之责,少主是当真不知或是想不起来主翁留下的秘宝藏于何处,还是当真如属下方才所言,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唐先生的话与目光有如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捅进阿阮的心房,不管她能否承受,直将她的心捅得鲜血淋漓。
然而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那被她泼了茶汤的年轻男子情急得当即追了上去,却被唐先生唤住:“不必追。”
“唐先生为何不让我去追!?”男子急得无法冷静,“少主这番离开,狗皇帝或是狗王爷那儿定然会知晓她今日来找过先生,届时她想要再来找我们怕就没有机会了!”
“眼下强留下她,她怕是也不会将秘宝之事相告。”唐先生端起茶碗,又是轻轻呷了一口,非但不着急,反还不疾不徐道,“不若让她在叶氏那儿好好想清楚了谁人才是她往后的倚仗。”
“她今日前来,叶诚那儿必派眼线暗中相随,她今番回去,叶氏那儿必然知晓她便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唐戟后人,不若就让他们代劳让少主想起来秘宝究竟藏于何处。”
“这般一来,少主此次回去岂非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危!?”男子愈发着急,作势就要继续去追回阿阮。
在他将将要跨出门槛时,只听唐先生冷冷道:“一个自五岁时起便失去教养连一盘棋都不会下的粗鄙之人,你莫非以为她当真能领我等重振唐氏曾经之丰泰?”
年轻男子的脚步倏如系上了千斤巨石,再难跨出半步。
只见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面色平静却阴冷的唐先生,面色发白,不寒而栗:“唐先生,你……”
唐先生毫无所谓,反是微微一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又从棋盒里各拿了一黑一白两子在双手,递了白子与男子,“来,同我下完这盘棋。”
男子在门边杵了许久,这才脚步沉重地朝唐先生走过来,神情复杂地于方才阿阮坐过的位置落座,接过了他手中的白子。
外边天宇阴云密布,雨水不知何时便于云层中酝酿,悄然而至。
阿阮有如丢了神魂般茫茫然走在路人稀松的街上,不知自己该走往何处去往何处,任冰冷的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她面上身上,冷得透骨。
忽然间,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叫她,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卖饴糖的老大爷夫妇的杂货小铺前,上了年纪的老大娘正神色着急地朝她跑过来,一边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小铺方向带一边着急道:“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天都下雨了怎的都不打把伞?瞧瞧你都淋成什么样儿了?这要是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办?”
耽误了活计届时被主人家嫌恶,若是因此丢了活儿,往后的日子她一个女儿家家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活?
老大爷也井未只是看着,他赶紧倒了一碗热水递给阿阮,“小娘子快喝些热水暖和暖和身子。”
阿阮捧过大碗,两眼却仍是茫然,她看了看眼前面容慈祥的两位老人,在低下头时不经意间看向放在老大娘身后竹架子上的饴糖,目光便再移不开。
老大娘见状,以为她是想要吃饴糖,赶紧转身拿过来一块放到她手心里,“小娘子可是想吃饴糖了?来,拿着。”
阿阮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饴糖,眼泪忽然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落在她手心的饴糖上。
老夫妇二人见状愈发着急,“小娘子怎的了?怎的说哭就哭了?”
然而阿阮非但止不住眼泪,反是泪落更甚,忽尔她将手中的大碗放到一旁的矮桌上,朝老夫妇二人深深躬下身以示感激,抓紧手中的饴糖转身便冲进了愈下愈大的雨幕里。
任老夫妇二人如何情急地唤她她都没有停下。
她连老李还在马车那儿等着她她都忘了,只拼了命似的朝荣亲王府的方向跑。
雨水打在她的眼睛里,无数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抹了一次又一次,如同疯了一般在这茫茫大雨里哭成了泪人。
她却也在冰冷的雨水里从方才唐先生带给她的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亦在她茫然混沌千丝万缕般的心绪间找到了她最在乎的那一个人,那一件事。
她艰难孤独地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终于找到了让她想要为之愈发努力活下去的重要的人,从前的事情与她何干!什么唐氏,什么少主,什么秘宝,又与她何干!
她对世子说过,她会回到他身旁。
她对世子说过,让世子等着她。
她不能对世子食言。
什么怪物,什么祭品,全都是他们一派胡言!
世子还在等着她回去,她必须回去,她一定要回去!
阿阮一路不曾停歇,当她终是来到护卫依旧的禁苑前时,她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湿透。
她整个人都被雨水淋得苍白,唯独她一双眼红得厉害。
她的手里,仍旧紧紧抓着在杂货小铺子里老大娘给她的那块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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