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从铺子里出来，柳掌柜挽留几人道：\"不若便一同用个晚膳吧。
陆芷澜倒是想留下来,但是想起柳掌柜管着好几间铺子,每日定是忙碌的,也不好意思开口，只抬眼看向卫峥。
卫峥看她一眼。不知为何想起刚刚她与柳掌柜谈笑的样子,平日里对着自己从没笑的那般可人,对着别人却能笑的欢畅……
“不必了，你自去忙吧。”他声音淡淡的回绝。
陆芷澜倒没有什么，同柳掌柜道了别,便上了马车。
天色渐晚，刚刚穿行而来时的闹市,此时人声也少了。陆芷澜望着外面往来的行人，没一会儿，便回头同卫峥道：“刚刚街边有个货郎在吹糖人。一会儿便吹了一个,好厉害。”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陆芷澜便又回了头去望。那把住马车窗户的手上,衣袖下滑,露出一节皓腕,上面的翡翠镯子,也随着手腕滑到光滑白嫩的小臂上。
陆芷澜又看了会儿，看到的新鲜事儿,便时不时同身后的人讲着，察觉他的沉默，以为那人大约是在看书,她顿时住了嘴。
回过头，便与那人视线对上。
卫峥脸色淡淡。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之前卫翎曾与她说了一半便未再开口的话。
小时候的卫峥，大约是从来没有玩过这些小玩意的。也许有过，但大概都是他生母还在的时候。尤氏进门之后，很快便生下了卫廷，众人视线肯定都在现任夫人的新生孩子身上，哪里还有人能顾忌先夫人所生的幼子。
一时，陆芷澜便脑补了许多小小少年，寂寞孤独的童年。
她合了帘子，回身坐正。在卫峥看过来时，扭捏的解释道：“其实……也无甚好玩的。都是些小孩子玩的东西，现在看也真是幼稚。”
只可惜她这番话却没得到卫峥认同。
他看着对面勉强一笑的某人，顿了顿，出声道：“赵兴，停车。”
赵兴应了声，让马车夫将车子停在路边，开口询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将路边的货郎叫过来。”
赵兴听闻顿时一愣，货郎？
他四处看了看，这街上货郎倒是不少，只是……
“爷，随意哪一个都行？”
好一会儿，他才听爷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找个卖糖人的。”
“哎。”赵兴应着。看了看远处那被一群小孩子围成堆的某个正吹着糖人的货郎，虽有些不解，还是冲着人家去了。
车厢里，陆芷澜看着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睛。
他今天，怎的对自己这般好。
好到，她都有些不适应了。
她伸手，握了握左手腕上的玉镯。一时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放。
没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赵兴的声音，“爷，人叫过来了。”
陆芷澜分别选了两个她和他生肖的糖人。
车厢里，她极力向某人游说。
“这糖人用的糖是麦乳糖，听说是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制出来的，薄薄的一片，甜而不腻，你尝一尝？”
陆芷澜在赵兴那里知道了卫峥的生肖，此时他属相的那个糖人正在她左手中，她试着将手中的糖人递过去，可惜都被那人隐约的嫌弃眼神给挡了回来。
“你真不吃”
陆芷澜皱了皱眉，手缩回。看了看手中的两个生肖糖人，又看了看对面已经又拿起书来看的某人。
“既然不吃为何刚刚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她暗自嘟囔了两句，看着手中卫峥属相的那个糖人，盯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口咬掉了那糖人的半个小脑袋。
仿佛那便是卫峥一般，吃完一口，果然解气不少。她转了转手那缺了半个脑袋的糖人，又为自己这幼稚的行为，笑了几声。
马车行了一会儿，便到了清河边上的那座白玉桥前。陆芷澜远远望去，便看到桥旁那一处馄饨摊子，和那正忙碌的婆媳二人。
刚吃了两个糖人，此时还不到不是很饿。不过想起上次在这里用饭，特别是河畔那清风徐徐水波不兴的美景，她不禁开口道：“今日不想回府用膳了，去桥边的小摊上吃馄饨罢？”
她等了一会儿，便得到他一声应允。
赵兴将马车停在路边树荫下。陆芷澜便迫不及待下了车来。
刚从车上下来，便见不远处那正趴在小桌前独自玩耍的小童。
小女娃今日穿着一身碎花小裙，头上的两个揪揪竖在小脑袋两侧，在看到陆芷澜时，“咦”了一声，站起了身。
陆芷澜见她还记得自己，顿时有些高兴的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道：“你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囡囡。”
小姑娘被人叫起名字，登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转过身子，便朝一旁的母亲跑过去。
年轻妇人被女儿一把抱住，她回身抚了抚女儿额头，轻拍了拍她，道：“怎的又来缠人，快到一旁坐好。”
小家伙不说话，眼神望向陆芷澜这边。妇人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几人行来，忙起身上前招呼。
几人落了座。陆芷澜同年轻妇人说了几句话。没过一会儿，做好的馄饨便由老妇人给端了上来。“娘，您去歇着吧，这里还有我呢。”年轻妇人将她手中的托盘接过，给几人上了馄饨。
刚将馄饨上完，另一边又来了几人。
“几位慢用，若有什么需要的再言语。”说完，便去了另一桌招呼客人。
小姑娘见母亲走了，犹犹豫豫了一会儿，也小尾巴一样跟了过去。
老妇人拘搂着背，头发已经花白，但脸上笑眯眯的，一派慈祥神色。见几人馄饨上了，还出声提醒着几人趁热吃。
陆芷澜对这对婆媳颇有好感，一时有些感叹：“大娘，您这儿媳妇可真孝顺。”
老大娘虽然年纪大，背也驼了，但依然精神抖擞，此时听有人夸赞自己儿媳，一时也笑道：“是啊，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慧娘一人操持，也是辛苦了她了。”
陆芷澜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好奇，可还没等她出口询问，便听见小女娃一声清脆的声音道：“爹爹！”
她抬起头，便看到不远处，柳掌柜将奔过来的小娃娃接住，一把抱起来的身影。
这要出口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里。
“囡囡！”慧娘声音难得严厉，到了柳掌柜跟前，她伸出手，想将女儿抱过来。可刚被母亲一声训斥的小女娃，此时看母亲伸出手来，撅起小嘴，便回身抱住了柳掌柜的脖颈。
“乱喊人还有脾气，快下来。”可惜慧娘的威严还不够，囡囡听了母亲的话，反而将小胳膊抱得更紧。
“小孩子不懂事，说她作甚。”柳掌柜一手抚了抚小娃娃的背，一边说道。
只他这句话，却让慧娘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整日里惯着她，纵容她，囡囡才不会如此不懂事。”
柳掌柜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我们囡囡长得如此好看，可不就得纵着，惯着。”话音落，他抬眼看向一边，就见正坐在河畔小桌前的陆芷澜几人。
脸上的笑意略收了收，柳掌柜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慧娘看了看陆芷澜一桌，自他手中接了囡囡，便往旁边去了。
柳掌柜熟稔的同老大娘叫了声“阿婆”，又道：“给您和慧娘娘两个带了些东西来。”大娘拍着他的手，道：“破费了。”
柳掌柜笑道：“应该的。”又指向陆芷澜那桌，“东家正在那边坐着，我过去打个招呼。”
等到柳掌柜站到他们桌前，陆芷澜已经有些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少爷，少夫人。”柳掌柜客气道。
陆芷澜看看远处正受着小娃娃诘磨的慧娘，又看看此时立在眼前的柳掌柜，一时有些结巴道：“柳掌柜，你……和慧娘……”
她视线看向一旁的卫峥，他看向柳掌柜的神情波澜不惊，好似知道实情，又似乎对这事儿没有什么兴趣。只旁边一桌的赵兴和车夫，也抬眼看向柳掌柜，是与陆芷澜一样的震惊。
“柳掌柜，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的，瞒得可真是严实。”赵兴说完，又觉得不像。若真是明媒正娶的，以柳掌柜如今身价，怎会任娇妻稚子在外奔波。
“这个，说来话长。”柳掌柜笑了笑，道：“少爷，夫人，可介意在下桌旁一坐？”
陆芷澜忙摇了摇头，道：“柳掌柜请坐。”
柳掌柜自桌前坐下，抬起桌上茶壶，给卫峥和陆芷澜面前的杯子里满上水，又给自己拿了个杯子，注满水。
抬眼见陆芷澜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他不禁出声提醒道：“夫人，这馄饨还是趁热吃吧，凉了便味道不好了。”
经他提醒，陆芷澜才发现，自己这一会儿光盯着柳掌柜看去了，倒是旁边那一直未说话的人，只静静吃着碗中的馄饨，才不像她好奇心如此重。
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好歹，柳掌柜没一会儿便将他与慧娘之间的事情说了开来。
“……科举备考，囊中羞涩，只得以摆书摊替人作画赚些盘缠路费，”柳掌柜淡淡的说起曾经的一段往事，他道：“那时候书摊正摆着这清河桥旁，慧娘这馄饨摊子的对面。每日营生惨淡，有时刚刚够吃饭，有时又得饿肚。好几次的了阿婆和慧娘接济。”
许是想起曾经那段受人接济的时光，柳掌柜笑了笑。
再继续说时，眉眼间的笑意却又淡了些：“有次一伙儿人来馄饨摊子捣乱，说是在这块地方做生意要交钱给他们，慧娘不给，他们便将摊子掀了。我那时书生意气，上前跟几人理论，被那伙人乱拳打了一顿。”
陆芷澜听到这，不由得心里一紧，她放了手中的汤匙，细细听柳掌柜叙说。
“当时被那些人打的吐了几口血，”柳掌柜说到这，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是我太弱了，让那几人得逞。慧娘给了那几个人银钱，那些人便骂骂咧咧的走了。”
“后来没去官府报案？”陆芷澜有些愤愤，“光天化日的，这些人不是明摆着抢钱吗。”
“夫人有所不知，那恶霸头子正是本城一个捕快头领的小舅子。仗着衙门内有人，横行霸道惯了，他们那样的人，只会欺负平头百姓，从不敢招惹有权有势之人。去报官，也大抵没有人管。不过，后来……”柳掌柜似想到什么画面，他淡淡的笑了下。陆芷澜却在他这一笑中感受到一丝冷意。
后来的事陆芷澜也大约明了了。
柳掌柜在慧娘照顾下恢复了健康。
慧娘的夫君在她还怀着女儿时便因着征兵，在边疆打仗死了。柳掌柜和慧娘朝夕相处下，产生了感情，想要照顾慧娘一家。奈何慧娘坚决不同意，只说他是要参加科考的人，不能因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两人争论许久，连婆婆都同意了柳掌柜同自己儿媳在一起的事，但慧娘始终坚持己见。直到柳掌柜放弃科举，转投卫峥店铺做了一名伙计，慧娘才知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再入仕。
慧娘与柳掌柜大吵一架后，再不搭理他。一直到现在。
柳掌柜说完，便挽了袖子去帮着慧娘干活儿。
众人几次目睹他被慧娘夺去了手中拿着的客人用过的碗筷，又见他抱了缠过来的囡囡，在小娃娃指挥下去了街边小摊旁。
赵兴呆呆的看着柳掌柜走远，一时有些咋舌，他喃喃道：“未料到掌柜一直不娶，原是因此。怪不得，怪不得。”
结账时，慧娘将赵兴递过来的银钱拒了几拒，只道：“光上次夫人给囡囡的那些糖，便抵得了这几碗馄饨了，不知是孟吉的主顾家，摊子上又有些忙，照顾不周了。”
听慧娘叫柳掌柜名字叫的顺口，又见她此时分外客气的样子，陆芷澜不由得笑笑。这不想搭理人家才怪。
柳掌柜也抱了囡囡自小摊前回来，在马车前同几人告别。
上了马车，直到看不见人了，陆芷澜才放下来悄悄掀起的窗帘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