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边界,一道裂缝将冥城与淅川两地隔开,名为鬼墓。
此地魔气浓烈,上有血月高悬,下有无尽深渊,即便是魔宗中人也难以涉足。
但今日却有人手持长剑,越过万鬼哀嚎,斩魂魄而来。
那是一把刻着飞鹤的剑,执此剑之人伫立于鬼墓边缘,望着那道裂缝。
方圆千里,唯有一点月白。
梅鹤凝望着深渊,她知道深渊之下的怨魂也在看她,但她并不畏惧,反倒露出了温柔的笑。
诛邪一战,无数英豪陨落于此,昔日繁华的樾城经此战役元气大伤,逐渐衰落,成了今日的冥城。
这些年来她游历天下,最后都会回到冥城,来看看鬼墓,与昔日故人相见。
当然,她最想凭吊的还是那两人。
百年前,剑圣月千秋与魔尊楚长离于樾城决战。
楚长离擅箫,一曲万鬼同哭。月千秋惊天一剑,分裂山河,于是便有了这道深渊。
但徒弟终究是打不过师父,楚长离败了。
落败之后,她走火入魔,跳下深渊,月千秋亦不知所踪。
师尊消失了百年,梅鹤也云游了百年。
百年只在弹指一挥间。
昔年月千秋爱喝长安金玉楼的“千秋一醉”,今日梅鹤行至鬼墓,持羽殇,为她祭酒一杯。
千秋一醉初入口十分辛辣,后劲却绵长醇厚,是万金难买的美酒。
那些魂魄凄厉地尖叫着,无止无休。
梅鹤将酒洒入鬼墓之中,笑道:“长离,我也敬你一杯。”
她对着那道裂缝说了很多话,直到酒杯见底,她才惋惜地看着羽殇,把它也撂入深渊之下。
众人皆称深渊尽头是诛邪一战葬身冥城的鬼魂,所以她看着尖啸的鬼魂,心神有些恍惚。
其中魂魄,是否亦有师尊的存在?
冥城红月高悬,似鲜血亦如朱漆。
梅鹤想起昨日从万剑宗传来的消息,轻声说:“师尊,您可知您当年设下的三百卷,如今后生也能答二百三十一卷了。”
“想来百年间未曾有人做到如此地步,上一个武道天才,似乎还是当时的那个小丫头江翡。”
“鹤喝醉了,再讲句大不敬的话,不得不说,那个人有些像您。”
青鸾峰之上坐落着秋山居,宫羽抿了口茶,提笔写着榜单。
男子推门而入,身披狐裘,衣冠带剑,模样甚为俊美,俨然是季青阳。
因得此人周身酒气浓重,引得宫羽皱了皱眉。
季青阳本就放浪形骸,自然不会在意宫羽满脸的嫌弃之意。
他望着桌案上那两叠颇为惹眼的答卷,再看看文试榜单,挑了挑眉。
“宫长老,为何顾白衣和姬容皆答了二百三十一卷,姬容为榜首,顾白衣却是榜眼。”
宫羽是内门的总考核官,她通过水镜能看到考场内的一切动向。
她轻咳两声,说:“她们都答的很不错,但顾白衣比姬容少答一题。”
水镜显出,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文试开始时,宫羽尚未执起墨笔,姬容便已埋头作答。
反观顾白衣,她不仅没有执笔,而且也未曾翻开试题,只是盯着前方那道白影,瞧了好一会儿。
考试时三心二意乃大忌,宫羽向来不喜,已先入为主地减了分。
而待到文试结束时,她俩同时放下笔,彼时宫羽已批改了九份试卷。
季青阳不由得失笑:“究竟多答了哪一题,她是因为时间不够,还是损耗精神力过多?”
“因为她……不敢答。”
宫羽染了豆蔻的指甲指着第二百三十一卷的最后一题。
季青阳瞧着那道题,不羁的作态收敛了半分:“这题她答不上来也平常,毕竟只是传闻罢了。”
“不。”宫羽摇摇头,“我见她当时凝眉思索,狼毫迟疑了一瞬,最终却没有落笔,可见是知而不答。”
“那姬容可答了?”
“她……答了,但错了一半。”
错了一半?
季青阳挑眉问:“那为何她的评分会比顾白衣高。”
“因为她是故意答错的。”宫羽把茶杯放下,淡然地得出结论,“她前三把剑都写对了,最后那两把剑,错的太离谱。”
季青阳有些好奇,便拿起姬容的最后一张试卷,看了看她所写的答案。
“七上八下剑”、“眉来眼去剑”,这算哪门子的名剑?
季青阳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哈哈大笑。
“一个知而不答,一个有意答错,有趣。”
姬容看着集市里那群黄色的布偶鸭子,开始怀疑人生了。
柳凝雪迷信地掏出五十玉灵,买了一只“逢考必过鸭”,笑问:“师姐,你也要买一只‘考过鸭’吗?”
暖黄色的小鸭十分可爱,巴掌大小,做工精致,只肖注入灵力,它便会喳喳大叫:“考过鸭,考过鸭,逢考必过鸭!”
这种交智商税的东西,无异于挂柯南挂科难,最后还不是科科挂。
姬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愿再被骗。
“哎,比起明日的武试,其实凝雪更在意今天的文试。”
“为何?”
姬容有些不解,心想小美女不是裸考吗?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柳凝雪看姬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道护身符,含泪对她说:“姬师姐,您一定要赢啊,不然凝雪的五百玉灵就没了。”
姬容:?
墨颜守着摊,时不时旁听着,不由得噗嗤一笑:“姬师姐有所不知,昨日文试考核时,我们在场外等候,一时兴起便略下小注怡情。”
好家伙真厉害,居然能把聚众赌博说的这么文明。
姬容淡然地看着墨颜,等待她说起下文。
墨颜本以为姬容会询问,却迟迟等不到,最后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讪讪地说:“赌的便是您和顾师妹的文试谁得分更高。”
“嗯,原来如此。”
“……”
墨颜看着姬容三脚也踹不出一个屁的样子,忧伤地问:“姬师姐一点儿也不在意吗?柳师姐押了五百玉灵,我也偷偷押了一千玉灵赌您赢的。”
听到玉灵,柳凝雪抱着那只喋喋不休的鸭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韦师兄还押了三千玉灵呢。”
姬容点点头,问:“最后押谁的多?”
墨颜叹了口气:“因为姬师姐您之前的文试成绩不容乐观,所以人数方面目前是三七开,您三顾白衣七。”
“但是在灵玉上您占优势,因为韦师兄一人就站了半壁江山。”
姬容微笑,颔首道:“那你们这次赢大了。”
月光泼地如水,药草上的血迹便显得更为惹眼。
顾白衣正在炼丹,心脉的撕裂感却让她猛地吐出一口血。
鲜血洒在指节上,很像一针一线绣出的红梅。
衣袍虽然染了血,但本就是深色的,也不大看得出来。只是可惜了她刚从万药谷采的药材,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凤凰图腾从胸口蔓延至脖颈,顾白衣打坐调息,眸中的阴戾愈发深重。
直至瞳中赤红变为墨色,她才缓缓起身,洗净手指上的血迹。
她的眼神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是漠然。
顾白衣擦拭着药草上的血迹,鲜血擦得掉,但沾染上的魔息却不能。
似乎她这一生也如这些药草一样,总是身不由己。
半晌,她收回思绪,对着月华下的那道影子一作揖,噙着笑说:“白前辈,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