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楚玠一愣。
他忽然觉得对方十分陌生。
走出大殿时,门口围了些前来恭维的臣子。如今米蚩在外作乱,时常骚扰边境,实乃大堰之大敌。
楚玠重获皇帝重用,若是平息了战乱,凯旋后便是无尽的赏赐与荣誉。先前他落难,不少人曾对他落井下石,如今各个都唯唯诺诺地上前来,拍起这位少年将军的马屁来。
楚玠又如何不知这些人心中的想法。
一声声恭维落在耳边,群臣争先恐后地说着他的好话,男子眸色未动,面色却仍是清冷。
“楚将军,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们等您凯旋回京啊……”
楚玠握紧缰绳,翻身,利落地上马。
下一刻,连头也不回,长吁一声,扬鞭离开。
柳奚站在宫殿门前,看着楚玠远去。
廊上时不时还滴了些雨,有小宫女从殿内捧着手炉上前,恭敬地递给他。
“皇上,叶美人又闹着要见您。”
叶君月虽被降了位份,可她身后毕竟还有丞相撑腰,与其他妃嫔相较,也愈发大胆、敢直接闹着吵着要见柳奚。
他一日不见,对方便闹腾一日。
直将后宫搅得不得安宁。
又听了宫娥的反应,柳奚拢了拢氅衣,夜风有些凉了,他转身走入殿内。
“任她闹,不必再同朕说。”
宫娥无奈,只得低低应声:“……是。”
原以为可以安宁下来的柳奚,在一日下朝回到书房后,忽然看见屋内的一道人影。
三余脚步亦随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他,“主子,那是……”
听到脚步声,叶君月转过头来,笑吟吟。
她是好一番悉心地打扮过的,妆发精致,衣裳更是倩丽得体。见了柳奚,她迎上前来,不等对方开口,抢先道:
“皇上,太后娘娘担心您的身子,让臣妾送了碗燕窝来。”
桌上一碗燕窝,正是热气腾腾。
三余扫了桌上那玩意儿一眼,心中估摸着,许是叶美人借了太后娘娘之名,这才没被守门的小宫人给拦下来。
女子眼波横横,媚色盈盈。稍一挥手,周围宫人便识规矩地退下了。
殿内燃着香,将人身上熏得暖意融融的,叶君月在此处等了他许久,可当看见男子那一双熟悉的眉眼时,又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起来。
她已有许久未见到皇上了。
自从皇后出宫,皇上便再未踏入过后宫,更是一次都没与她碰面。忧思成疾,她在殿中不管不顾地哭闹,却也无济于事。
最终还是跑到太后娘娘那里,迎着太后的叹息,接下了这一碗燕窝。
柳奚站在那一道屏风前,看了一眼她,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
女子扭动腰肢,端着燕窝,朝他款款走来。
“皇上可是又想着怎么赶走臣妾?”
她脸上露出些受伤的神色,却是转瞬即逝:“皇上,太后娘娘叮嘱过臣妾,一定要臣妾看着您喝下这碗燕窝。您若是想赶走臣妾,那便喝了这燕窝,再将臣妾趋之门外,好不好?”
闻言,他这才朝书桌旁边走了过来。
叶君月浅浅一笑。
她喜欢看皇上,喜欢看皇上那一双眉眼,喜欢看皇上走路、说话、思索,哪怕是那般与她疏离的神色,叶君月也喜欢。
当初集市上惊鸿一瞥,她便铁了心的要入宫,求着父亲去向太后娘娘指婚。
谁知,对方却没有先接过那碗燕窝。
他只将周围打量了一番,眸色忽然沉下去,“朕书房里的东西,你动了?”
叶君月一怔。
半晌,才有些结巴地道:“方、方才臣妾在此等候您,有些无聊,便翻看了些书籍……”
他的眼神,让她忽然一瑟缩。
端着燕窝的双手就这般抖了抖。
他的眸光太冷,冷到她止不住地打颤。仅一瞬,男子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将桌上的折子翻了翻。
叶君月弱弱道:“那些军国大事的奏折,臣妾是不敢翻动的……”
她翻的,只是身后的书籍。
一道目光乜斜而来。
“谁让你动的?”
一瞬间,叶君月忽然明白了,自己在皇上眼中,甚至比不上她身后的那些书籍。
她将燕窝放到桌子边儿,害怕地望向那一身龙袍之人。对方抿着薄唇,眼中似有幽冷寂静的光闪过,下一瞬,已然开口。
如有大雪,簌簌而下。
“要么乖乖的,要么滚。”
叶君月落荒而逃。
回到宫里,周围宫女见她神色不对,便识眼色地没再过问起自家娘娘前去鹤鸣殿的事儿。
她先是失神落魄了一阵儿,直到第一缕月色打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女子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耳边仍是那句:
“要么给朕安安生生的,要么滚回叶家。”
“别以为你是叶家千金,朕就不敢动你。”
同样的话,在皇后小产那日,他也曾说过。
迎着月光,她落下两行清泪,袖角已被她攥得发皱,忽然,女子眉头动了动,想起一件事来。
“扶本宫回屋。”
她身姿有些纤弱,像是被冷风一吹,就要倒下。
宫人赶忙来扶她。
“点灯。”
殿内敞亮了。
叶君月走到床边,忽然一躬身,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布缝的小人来。
“明微微。”
一看见小人身上那个名字,她的眼中便生起了无边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做了那么多,皇上的眼里却只有你!”
她不甘心!
银针如细雨般落下,尽数扎在那布人儿的脸上。女子像是发了疯,恨恨地咬着牙。
她要将那人戳烂,刺破!
要将那人扎死!
要让那人,从此消失在这世界上!
一手捏着布人,一手挥动着银针,直到一角棉花露出来,她终于感觉到累了。精疲力尽地将那写有“明微微”三个字的小布娃娃丢到一边儿,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眼里,始终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为什么,她明明伤了您那么多,您却不责罚她一下,我不过是翻了翻书卷,您便要将我赶出皇宫……”
“她已经忘了您,您什么时候也能忘了她。什么时候,能记起君月的好……”
泪水一路滑下,滴落在地,溽湿了她今日精心准备的衣裳。
今日她去鹤鸣殿,本以为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太后娘娘给她的那碗燕窝中,下了春.药。若是皇上方才喝下了,若是他喝下了……
叶君月眸光一闪。
若是他方才喝下了那碗被下了春.药的燕窝,今天晚上自己必然会收到临幸。若是她得到了皇上的宠幸,那一切,会不会变得截然不同。
迷离幽深的月色下,女子暗暗攥了攥拳头。
只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看着皇上喝下那碗燕窝,便被他赶出来鹤鸣殿。
回想起方才所发生过的一切,叶君月的眸色一黯。眼中原本神色熠熠的光芒在一瞬间,忽然一闪即灭。
鹤鸣殿。
夜色如墨,香薰似云。
柳奚坐在桌案前,又批了许久的奏折。
这几日政务繁忙,折子一道又一道地呈上来,此时眼前已然是堆积如山,直压着他喘不上气儿来。
三余走上前,又将灯盏点亮了些。
见着他有些疲惫的面色,这小后生止不住地心疼,轻声同他道:“皇上,夜色很深了,明日您还要上早朝。这些折子,明天下了朝批,也是来得及的。”
柳奚摇摇头。
右手执笔,又蘸了蘸朱墨,他于纸上落下一个“阅”字,字迹遒劲有力。而后思索了阵,在其后又添之数语。
三余站在一侧,暗暗叹息。
他只怕主子天天这样熬夜,会将身子熬坏的。
柳奚却只想着,熬一些夜,多批一些奏折,这样挤出时间来,才好出宫去看她。
如今她不在宫内,他们二人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自己不能日夜看她,总觉得惴惴不安。每至深夜,眼皮便跳动得厉害,让他无法安然入眠。
再多批几道奏折,明日便可去看她了罢。
如此想着,男子眼中终于有了些欣慰之色。
三余在一侧等了良久,忽然想起不久前叶美人送的那碗燕窝来。他拍了拍脑门儿,不忍心上前去打扰主子,便悄悄地让宫人又将那燕窝热了热。
不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香扑扑的燕窝便被端到了桌案前。
“皇上,您的身子刚有所好转,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快吃吃燕窝,补补身子。”
三余像是位老母亲一样站在桌案前,看着皇上快速瞟了那燕窝一眼,而后动了动勺子,却只吃了几口。
继续低下头,仍是下笔如飞。
三余忍不住道:“主子,您多吃些,还有那么大一碗,倒掉了多可惜。”
须臾,柳奚又抬头,小后生上前递来勺子,看他又舀了几口。
三余这才满意一笑。
“就是嘛,皇上,您近日又瘦了。得多吃些才好。”
还不等他说完呢,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座前男子警惕性地抬眼,却见一黑衣之人敲门走上,神色有些慌张。
是他安插在柳府那边,奉命保护明微微的人。
“怎么了?”
见那人面上惶惶然的神色,男子眼皮一跳,忙出声问道,“柳府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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