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落在他的眉睫上。
明微微走过去,方才从车上柳奚已将龙袍褪下,又披了一件玄青色的氅。来到集市前,此处正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她好半天才挤到一间卖首饰的铺子前。
小贩见了她衣着不凡,登即迎上来,一对眉眼弯弯,像是能笑出花儿来。
“这位姑娘,您是想买什么?”
铺子上琳琅满目,明微微瞧着,有些应接不暇。
今日出宫,她没有带上阿采,柳奚只带了些侍从,如今正站在不远处,没有跟上前来。
倒让她觉得十分的轻松与自由。
“你们这儿,可有这只耳坠?”
她将另一只耳坠子解下来,递给那小商贩。
对方接过,左右掂量了一下,又埋头翻找了阵儿。她在原地等着,正见天色慢慢暗沉了下来,寒风刮过,吹落了树枝上的素雪。
柳奚亦是站在一家铺子前,明微微好奇地歪了歪脑袋,发现他身前那家店,卖的全都是些小孩子的衣裳和玩具。对方正站在一排花花绿绿的虎头帽前,认真地垂眼,似乎在挑选。
今日是新年的第一天,逛集市的人很多。人群来来往往,不少目光停驻在柳奚身上。
“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生得这般好看。”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呢。”
窃窃私语之声响起,柳奚淡淡垂眸,将帽子收好,没有理会身侧之人。
见状,那群人竟愈发大胆,竟开始明目张胆地看他。小姑娘偷偷用帕子掩着脸,“不经意”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有些妇人直接停在离他的不远处,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咱们这小小的南巷,竟出了这等人物。”
有姑娘红着脸,又偷瞄了他几眼。
“瞧这小脸儿,这身材,十个烟水巷的乐人怕是也抵不上的。”
几个妇人也凑成一堆,嬉笑着,目光中多了几分轻.佻。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上去有些病弱,怕不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才好哩!病秧子床上乖、听话,身子娇弱易推倒……”
渐渐的,甚至有污秽不堪的言语传来,柳奚轻轻拢起眉头。
“哎,张大娘,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家给听见了。”
“怕什么,就是让他听见才更刺激呢……”
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挥袖转身,似乎要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哎,叫你小声点儿吧,把人家都吓跑了。这回可好了,就算是连看都不能看了……”
……
明微微挑选了一堆首饰,回过头时,柳奚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柳奚?”
付了钱,她抱着东西开始找他。
“柳奚,你人呢?”
“柳奚——”
人来人往,她扯破了嗓子,仍是不见他。
少女一蹙眉,这人不会不想付钱,丢下她、自己跑回宫了吧。
喊了少时,还是无人应答,明微微觉得先抱着怀中的东西,去南巷最头、他们马车停落的地方。
不管能不能找着他,先得将怀中的一堆金银首饰放回马车里,她抱着一大堆钗子玉坠走在大街上喊人,简直是太显眼了。
这不是招贼呢嘛。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走至人马稀少之处,明微微刚欲转过一道拐角,身前突然闪过两名黑衣大汉,一人盯着她的脸、一人盯着她怀中的东西。
来者不善。
少女心一提,右眼皮开始剧烈跳动起来,身后又跟上了两三个人,直接将她给围了起来。
“别出声,”一把匕首抵上她的后背,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还不敢靠她太紧,用袖子掩着刀,“跟哥儿们走。”
锋利的匕首不长眼睛,少女面色一白,四处瞟去,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们。
柳奚更是不知所踪!
一颗心突突跳得飞快,那劫匪却不容她反应,直接把她逼到了一狭小的甬道里面。明微微朝后望了望,是条无人问津的死胡同,胡同狭□□仄,前面摆了许多废弃的木柴。
那几人直接把她逼到了墙角!
她自幼娇生惯养的,去哪儿都有人跟着,除了柳奚,没人敢欺负她,何时又见过此番情形?明微微有些吓傻了,知道那些人多半是为了自己怀中的东西,便乖乖将首饰连同那胭脂水粉一齐递给那群黑衣男子。
见她这么乖,几人对视一眼,一下子又笑了开。
只是那笑声中带着许多奸佞之意,一双双眼睛审视过她的小脸、脖颈、双峰、细腰。
明微微的眼皮子又跳了一跳。
这一回,她明白了,对方不仅是要劫财。
脑袋里“轰”地一黑,已有一人勾唇逼上前来。
明微微显然是个美人。
是个肤白貌美、伶俐可爱的小美人。
是个此时此刻,毫无任何反抗之力的小美人。
她想往后退,身子却已经紧紧地贴至了墙角!
“你……你们……
“你们可知道我是何人吗?!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十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的!”
此言一出,那几人一愣,又互相对视一眼,竟开始“咯咯”笑起来。
“小娘子的脾气倒是不小,性子烈,哥哥喜欢。”
他最喜欢烈性子的姑娘,反抗起来那才叫一个带感。
方才在集市上,他们便主意到了明微微。第一眼是被她怀中的金银珠宝所吸引,第二眼……
南巷中,何时有过这般伶俐好看的姑娘。
一群登.徒子彻底被迷昏了脑袋,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开始干那种不要命的事儿来。
明微微被吓坏了,只觉得双腿发软无力,却仍硬着头皮,怒斥他们:“本宫可是当朝皇后,你们胆敢碰我一下——”
“哥哥我还是当朝皇帝呢!”
对方一下子截去了她的话,嬉皮笑脸的,那几人身上的酒气登时扑面而来,搅得她胃中一阵翻涌,只觉得恶心。
柳奚。
她有些绝望,柳奚如今在何处?!
她突然开始后悔,今天从灵山寺出来,就应该直接回宫,而不是逛什么南巷。
小姑娘的两腿开始发软,一双明澈的眸中也露出几分惊惶来。这可怜兮兮的神色,仿佛令眼前之人受用极了。又是一道奸笑,那人探出右手。
忽然——
一声惨叫,刺破了日暮沉沉的黄昏。
“滚。”
明微微紧紧攥着刚从袖间掉出来的匕首,有血珠从刀尖滴落,眼前男子痛苦地捂住手指头——她方才用了十成的力气,只将对方的食指与中指割断,只见污秽的血水黏着骨肉,啪嗒一声,两根指头竟坠落在身前的小土堆上。
她有些后怕,一双乌眸却是倔强而明澈,听着那男子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你他.娘的敢砍我们大哥,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啊?”
脖子上忽然一痛,一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掐着少女的脖子。
一瞬间,她觉得呼吸困难。
又欲抬起匕首,手腕忽然又被人一捉,“咣当”一声,沾着血的刀子落了地。
明微微愈发束手无措,眼睁睁看着那人伸出手,一撩开她眼前的碎发。
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眸。
惊心动魄。
小姑娘面容素净,娇嫩鲜艳的口脂也被她咬掉了,秀眉微蹙之间,竟带了几分媚色。
那人将她死死按在墙壁上,一只大手就要落下——
明微微咬了咬唇。
她毕竟是一介女子,又是柔柔弱弱的在宫里养大的娇花,力道哪有那群野蛮人半分大?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顿时游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她提了一口气,听天由命地闭上双眼……
对方的手忽然一僵。
紧接着,竟是刀尖刺入躯体的声音。她震惊地抬眼,只见柳奚一身玄色大氅,面色阴冷,右手的剑正插入身前之人的身体。
“柳、柳奚……”
她已经吓傻了,声音居然开始打颤儿。
见到柳奚,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少女猛地扑过去。她的右手上全是血,染到他玄色氅衣下的那件雪衫上。柳奚平时极爱干净,如今竟也没推开她,任由她抱着。
怀中猛地一沉,再低眸时,小姑娘已将自己的腰身紧紧环起。男子目色微动,忽然眸光又是一闪,“锵”地一下对上黑衣人的弯刀。
剩下几名劫匪骂骂咧咧,皆从怀中抽出长刀。
可怖吓人!
似乎感受到怀中之人身体的僵硬,柳奚轻轻将她捞起,声音平淡:“你先走。”
什么?
“你不同我一起吗?”
“走。”
他言简意赅,直接把明微微推了出去。
见状,劫匪便来截她。明微微心下又是一紧,下意识地朝胡同外飞奔而去,身后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刀剑交接之声,她只有一个念头:找人,报官!救出柳奚!
他不能死。
眼前的路却是曲折扭曲,一条短道接着一条短道儿,明微微先前没来过这里,方才被抓来的时候,更是无心记路。三下两下的,居然又绕回了原地。
柳奚还在等她!
刚刚一番交手,明微微能看出来那群劫匪都是练家子的。若换了以往,以柳奚的身手定是不惧那些毛贼的,可如今他的身体却是那副样子。莫说是与人打架了,刚在寒风中站一会儿便有些手脚僵硬了。
她怕那群人把柳奚打死了!
不知是不是迎风吹的,她流下两行泪来。明微微再也跑不动了,绝望地往回返,一边扶着墙,一边哭。
泪水被风一吹,黏在脸颊上,黏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手腕也没了劲儿。整个人跑得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
墙好冰,还扎手。一个个碎石硌着她的手掌,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埋头往前跑着。
忽然撞上一人。
一声闷哼,对方竟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明微微定下步子,愣愣地抬起头。寒风撩动二人的乌发,于一片寂静的暮色中交织盘旋。
有鸟踏过树枝,惊掉了满地的雪。
白雪落在他的肩头、眉睫、袖摆,落在他那一袭被血染红的衫上。
他雪衫的胸口,是大片大片的鲜红。
见对方望来,柳奚下意识地将氅衣一合,“是那些人的血。”
明微微这才发现,他是拄着长剑在走路。
仍有鲜血未凝固,顺着男人的衣摆往下滑。剑上的血也往下滴在,蜿蜒了一地,聚成一个小小的水凼。
柳奚眸色平静。
像是没有痛苦般,他轻缓地垂下眼眸。冷风温柔地吹动他的衣摆,玄青云袖,其上乌金色的白鹤缓缓游走。
明微微扬起脸。
小姑娘的脸上都是泪水,把她的妆都哭花了,见状,柳奚轻轻叹息一声,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她眼角处的红晕。
“怎么哭了呢?”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凉丝丝的风,扑到明微微面上。
“挨揍的是我呀,你怎么哭了呢。”
柳奚垂下眉睫,认真而轻柔地替她擦拭着眼泪。明微微没有动,呆呆地站在原地。
风好大呀。
京城里,从来都没有刮过这般大的风。
直将树枝上的积雪又簌簌吹落,仿佛又是一场飞雪。
雪花落在她的仰着的面容上,落入她模糊的眼眸中。她有些看不清道路了,恍然间眼前只剩下了柳奚一人,似有明月初升,点点清辉撒在男子的睫羽上,他一眨眼,月亮便也晃了一晃。
他像一场月夜,面色清白,猝不及防地走来,将她整个人裹挟住。
明微微的双眸愈发湿润。
见她眼泪汪汪的,柳奚以为她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便将剑一扔,伸出手来把她抱住。
“没事了,他们都被我杀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我在呢,别怕。”
“咱们回家吧,不哭了,乖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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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蓉贵妃是令煊帝此生最爱的女人。
娇柔昳丽,宠冠六宫,艳动京城。
可惜入宫三年,膝下无所出。
只是每当她受了临幸,第二日定有一名叫谢千万的太监前来,奉旨递上一碗避子汤。
汤汁极为苦涩,她眉头不眨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那太监站在珠帘之后,静静地收碗。
“辛苦娘娘。”
蓉贵妃不看他一眼。
后来,她让人掐死了那太监的对食。
把那宫女衣裳扒下,送到他的府中。听说谢千万收到衣裳时,笑得十分温和。
再后来,她终于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立后之夜,她坐在婚房里,欢喜地梳妆。忽然有人推门而入,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手里提着一把刀。
女子转过头,声音平静,“你非要毁掉本宫吗?”
男子沉默不言,她走上前,踮起脚咬了咬他的唇角。
看着他眼中的慌乱,她幽幽一笑,摸了摸对方的脸。
“明明就是你先爱上我了,
“我的好兄长。”
她的身后,躺着那位身穿龙袍的、刚刚被她毒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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